1

我是早產兒，差點沒活成。

在無菌保溫箱裏呆了一個多月，我才被救活。

出院的時候，醫生千叮萬囑。

“早產兒抵抗力差，以後得多注意衛生。”

從此，我爸媽把我當成溫室裏的花朵養著。

我吃的每顆草莓，都得用進口礦泉水洗七遍。

爸爸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全身消毒，才敢抱我。

媽媽更誇張，家裏一天要用掉一整瓶消毒水。

“寶貝，我們是要給你一個絕對純淨的世界。”

可那天，我偷吃了一根辣條。

媽媽發現了，她捂住了嘴。

“天哪！我的女兒......不幹淨了......”

爸爸深吸一口氣，

“爸爸媽媽會把那些垃圾......從你身體裏，全清理出去。”

他們的各種清理手段，讓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我變成了空氣，飄在空中。

爸爸媽媽，我是不是又變回你們心裏那個幹淨、完美的小寶貝了？

你們還像以前那樣愛我嗎？

......

我叫朵朵，今年六歲，剛上一年級。

我有一個天下最好的同桌，叫莉莉。

因為她給了我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那東西叫辣條。

莉莉說這是她媽媽獎勵她的，因為她昨天幫媽媽洗碗了。

她分了我一根，包在亮晶晶的紅色油紙裏，紙上還畫著個流口水的小胖子。

我從來沒吃過這個。

因為我媽說，外麵的東西都是“垃圾”，爬滿了眼睛看不見的“小蟲子”，吃進肚子裏，人就從裏到外變臟了。

特別是辣條不能吃，那是塑料袋做的，放在腳底下踩出來的，是世界上最臟的東西。

可莉莉說，辣條不臟，而且比我媽做的紅燒肉好吃一萬倍。

隻要吃一口，就能開心得飛起來。

我攥著那根小小的辣條，手心都出汗了。

它像條小蛇，香味直往我鼻子裏鑽。

我實在忍不住了，小心地打開包裝。

一股又香又辣的味道衝進鼻子，我的口水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我學著莉莉的樣子，咬了一小口。

“轟”的一下，我腦袋裏好像放起了煙花。

又麻又辣又香又甜！

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莉莉沒騙我！

我三兩口就把整根辣條吃光了。

連手指上沾的紅油都舔得幹幹淨淨。

我感覺自己真要飛起來了。

我把那紅包裝紙疊得整整齊齊，塞進口袋，像藏了個寶貝。

回到家，我像平時一樣喊：“爸爸媽媽，我回來啦！”

爸爸正用酒精擦門把手。

他抬起頭衝我點點頭，眼神像探照燈似的掃我全身。

媽媽從廚房出來，穿著白圍裙，戴著白袖套，手裏還拿著塊雪白的抹布。

媽媽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好看的鼻子輕輕抽了兩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媽的鼻子是世界上最靈的鼻子。

她能聞出我身上有沒有沾上別的小朋友的汗味兒。

“朵朵，”媽媽的眼神變得特別嚴肅。

“你今天......吃啥了？”

我腦子一下子空了。

“沒、沒吃啥呀......”

我聲音小小的，“就吃了學校發的蘋果。”

爸爸放下酒精棉，走了過來。

他很高，站我麵前像座山。

“張開嘴，讓爸爸媽媽看看。”爸爸聲音很低沉。

我不敢不聽，慢慢張開了嘴。

媽媽湊過來，又聞了聞。

突然，她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像是看見了最可怕的東西。

“是垃圾！是垃圾食品的味道！”

她尖叫起來，聲音都在抖，“天哪，張明，我們的女兒，她吃垃圾了！”

爸爸的臉也黑了，他一把抓過我的書包，把裏麵東西全倒在地上。

課本，鉛筆盒，水壺......

還有那張被我疊成小方塊的、鮮紅的辣條包裝紙。

紅油滲出來了，像一滴滴血，滴在我們家幹幹淨淨的地板上。

時間好像停住了。

爸爸媽媽死死盯著一灘紅油，眼睛裏全是害怕和惡心。

就像在路邊看見一條被車壓扁的死老鼠。

“朵朵，”爸爸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把它......吃進去了？”

我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隻能拚命點頭。

“我的天......”媽媽捂住嘴，痛苦地哼了一聲，她看著我，像在看一個怪物。

“它現在就在你身體裏......那些臟的、爛的、帶著無數病菌的油......正在汙染你的血，你的內臟......”

“我的女兒......不幹淨了......”

她說著，突然衝進廁所，劇烈地幹嘔起來。

爸爸蹲下來，他沒打我，也沒罵我。

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臉。

可手伸到一半，又像觸電一樣縮了回去。

好像我臉上也爬滿了那些看不見的“小蟲子”。

“別怕，朵朵。”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靜點，

“爸爸媽媽會幫你的。我們會把那些垃圾......從你身體裏，全都弄出來。”

“我們會讓你......重新變回我們那個幹淨的、完美的小寶貝。”

那一刻，看著他堅定的眼神，聽著廁所裏媽媽壓著的哭聲。

我沒因為要“清理”而害怕。

我隻是突然覺得，那根辣條在我肚子裏變成了一塊冰，把我從裏到外都凍住了。

我要好好配合爸爸媽媽，這樣他們是不是就能像以前那樣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