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接下來的幾天，林楓過得像個試圖戒毒的隱君子。

他嚴格按照手機提示的“生存指南”行事：努力練習“信息屏蔽”，深呼吸，想象那層無形的薄膜，盡力收斂自己所有的情緒波動和能量外泄；同時徹底停止了那些固定格式的“施法”練習，生怕自己那套“急急如律令”的調調已經被係統標記成了高危頻率。

效果是有的。那種隱約被窺視的感覺確實減弱了不少，精神也似乎因為內斂而更易疲憊，但換來的是某種程度的心安。連接穩定度龜速爬升到了2.6%。

但他心裏清楚，這隻是權宜之計。躲起來，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對手，需要知道那個“清理行動”到底是什麼。

而目前唯一可能的信息源，就是樓下便利店那個同樣藏著秘密的店員。

再去便利店時，林楓的心態完全不同了。不再是好奇的試探，而是帶著一種明確的、尋求結盟的目的，甚至有一絲同病相憐的緊張。

他照常拿了瓶飲料，走到收銀台。店員陳凡依舊掛著那副職業性的微笑，但眼神在接觸到林楓的瞬間，微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動作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就是現在。

林楓沒有像往常一樣掃碼付款，而是將飲料放在台上，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誠懇：

“那個......哥們兒，上次的事，對不起。”他目光直視著陳凡，努力傳遞自己的歉意，“是我太冒失了，不該那樣試探你。”

陳凡明顯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裏多了幾分警惕和審視。他沒有立刻回應，隻是沉默地看著林楓。

林楓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聲音更低：“我知道......那天你肯定感覺不舒服了。因為我......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他斟酌著用詞，盡量避免刺激對方，“我們......可能有點像。都不是那麼......‘普通’。”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用氣聲說出來的。

便利店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冰櫃嗡嗡的運行聲和遠處街道隱約傳來的車流聲。

陳凡的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在林楓臉上來回掃視，似乎在判斷他話裏的真假和意圖。他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掃描槍。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後，陳凡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幹澀而輕微，幾乎聽不見：“......你什麼意思？”

有門！他沒有直接否認！

林楓心一橫，決定再賭一把，拋出一個更直接的餌：“我遇到麻煩了。最近......晚上總覺得有東西跟著我，冷颼颼的，不像活物。”他省略了細節，但描述了最關鍵的感受，“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感覺很不好。”

陳凡的臉色“唰”一下白了。聽到“冷颼颼”、“不像活物”這幾個詞時，他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空蕩蕩的便利店和玻璃門外，仿佛害怕有什麼東西正在窺視。

這個反應，徹底證實了林楓的猜測。他知道！他肯定知道淨化者的存在！

“......你......”陳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艱難地開口，承認了冰山一角，“我......有時候是會......感覺到一些別人特別想要的東西，或者......他們特別強烈的情緒。就......一點點感覺，很模糊，而且時靈時不靈，我控製不了。”

他語速很快，像是急於解釋又急於撇清，強調著自己能力的微弱和不可控。但這已經足夠了！

“我明白，我明白！”林楓連忙點頭，表示理解，“我的情況......也有點類似，都是些奇奇怪怪、不受控製的感覺。”他模糊地回應，沒有暴露自己能力的細節，這是一種默契的保護。

短暫的沉默再次降臨。兩個同樣懷揣秘密、同樣生活在恐懼下的年輕人，在便利店的收銀台前，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信息交換和身份確認。

“你剛才說......有東西跟著你？”陳凡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壓得很低，帶著濃濃的憂慮。

“嗯。”林楓沉重地點點頭，“就在我家樓下。”

陳凡的臉色更白了，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眼神飄忽，似乎在回憶什麼可怕的事情。他湊近了一點，聲音低得如同耳語：

“最近......聽說不太平。有‘清理行動’。”他吐出這幾個字時，帶著明顯的恐懼，“你......晚上盡量別出門。真的。也別......別再像上次那樣亂來。”他意指林楓那次魯莽的“真言咒”試探。

“清理行動？”林楓的心揪緊了，“是什麼人？怎麼回事？”

陳凡慌忙搖頭，眼神躲閃：“我不知道具體......隻是隱約聽別的......‘感覺’類似的人提過一嘴，說最近要小心，有‘打掃衛生’的出來了。別的真不知道了！你千萬別再打聽那麼多！”

他的恐懼是真實的，甚至帶著點哀求，仿佛林楓再多問一句就會引來災禍。

林楓看著他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但“打掃衛生的”這個說法，無疑指向了那些冰冷的淨化者。

“好，我不問了。”林楓深吸一口氣，“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

他拿起台上的飲料，掃碼付款。氣氛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凝重。

臨走前，林楓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過頭，嘗試性地提出一個建議：“那個......萬一，我是說萬一，你感覺到附近有什麼特別‘不對勁’，或者我這邊......又惹上麻煩了，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稍微提醒一下對方？不用露麵，就......給點暗示？”

陳凡愣了一下，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目光掃過便利店天花板上的照明燈。

“燈......”他遲疑地說，“如果......如果我看到或者感覺到什麼特別危險的東西靠近這附近，我 maybe......會讓店裏的燈快速閃那麼兩三下。就幾下。”他趕緊補充，“但我不保證一定能發現！也可能發現不了！”

“夠了！這樣就夠了！謝謝！”林楓連忙道謝。這已經比他預期的好多了！一個來自同類的最低限度的預警信號。

“你也......自己小心。”陳凡低聲說了一句，然後迅速低下頭，開始整理櫃台，恢複了那副沉默寡言的店員模樣，仿佛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林楓拿著飲料走出便利店，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

陳凡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透過剛才的對話傳遞了過來，讓他更加真切地體會到這個“異常世界”的殘酷和危險。

他們這些“野生”的異常者，就像生活在黑暗森林裏的兔子，小心翼翼隱藏著自己，一旦暴露，就可能招來致命的獵殺。

但......至少他現在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隻兔子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便利店明亮的窗戶，陳凡的身影在裏麵忙碌著，平凡而普通。

一種極其脆弱、基於恐懼而非信任的同盟，在這一刻悄然建立。

它不堪一擊，但至少，在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森林裏，有了一縷極其微弱的、來自同類的螢火。

林楓握緊了手中的飲料瓶，深吸一口氣，走向家的方向。

他得更加小心才行。為了自己，也為了那個剛剛向他透露了一線生機的、膽小的便利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