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宮瑾醒來的第三日,他的床前排起了長隊。
“這位是餘林,你隊伍裏的中尉,有印象嗎?”
金管家指著排在隊伍第一,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給南宮瑾介紹。邊介紹邊觀察著他的反應。
南宮瑾搖頭,“沒印象。”
“那我呢?祁城,跟你在山海城剿匪行動中三進三出,破了莫山那老賊的換意鏡的大功臣。也不記得了?”
南宮瑾點頭,“嗯,不記得。”
“我我我,我,年小小,外號千裏馬,無涯子的徒弟......”
“嘶——”
年小小的自我介紹還沒說完,南宮瑾就手撐著太陽穴,纖長的睫毛掩下來,輕輕地哼了一聲,一副柔弱的病西施模樣。
金管家臉色一變,趕忙撥開人群,將坐邊上沒什麼存在感的我拽過來,“夫人,快快快,家主又喘不過氣了。”
我都還沒坐穩當,手就被金管家按到床上,然後,南宮瑾原本按著太陽穴的手,就這麼牽住了我的手。
別誤會,南宮瑾沒有移情別戀。
牽手,純粹隻是為了治病。
南宮瑾不知是在那場戰役裏被僵屍啃了腦子,還是被巫師下了降頭,醒來後不僅少了覺醒武魂後的記憶,居然還需要與我肢體接觸,才能緩解突然呼吸不上來的症狀。
這病症太過蹊蹺,怎麼看都像是我搞的鬼。
果然,排隊的那幾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了,指不定在心裏編排我使了什麼下作的宅鬥手段。
年小小率先叫喚:“瑾哥,你喜歡的不是鳳歌姐嗎?怎麼醒來不去找鳳歌姐,反而牽別的女人的手?”
一句話兩個鳳歌,生怕南宮瑾對這個名字不耳熟。
我扯了下唇角,無所謂地等著南宮瑾反問年小小誰是“鳳歌”,然後再聽一場兩人間的郎情妾意。
反正這兩人的愛情故事,自南宮瑾醒來後,每日都得聽上這麼幾遭。
我手伸進兜裏,準備開始掏瓜子花生當吃瓜零嘴。
東西都已經薅到掌心裏了隻差拿出來這一趴,被南宮瑾握著的那隻手卻突然一痛。
南宮瑾原本淺握著我手掌的力道陡然加重,疼得我微微抬頭,低垂的視線不得已轉到他臉上。
見我望過來了,南宮瑾盯著我笑問,“他說,我喜歡誰?”
年小小提出的問題,他沒問年小小,反而來問我。
得了,記性不好也就算了,現在,連聽力也有問題了。
我朝南宮瑾投去一道憐憫的目光。
但馬上,該憐憫的人就變成了我。
因為沒等我開口,南宮瑾就毫無征兆地舉起了我的手,用我的手背蹭著他的臉,自問自答起來,“我,隻喜歡音姐姐。”
南宮瑾嘴裏的“音姐姐”,是我剛入他家時,他給我的昵稱。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我。
我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隻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我用力地抽著自己的手,不想讓它繼續被南宮瑾的臉荼毒。
可南宮瑾跟我杠上,我抽得越用力,他握得越緊。我不得不加一隻手去抗衡。
但......
我忘了手裏還抓著瓜子和花生。
一蛄蛹,好幾十顆飽滿的,沾了我手汗的南瓜籽,就這麼水靈靈地全貼到南宮瑾腦門上。
金管家臉都黑了,我也慌了。
反倒是南宮瑾臉皮厚。他不以為意地伸出舌頭,當著眾人的麵兒,將最靠近嘴邊粘住的那顆瓜子,卷進了嘴裏。
金管家的臉黑中轉紅。
氣氛瞬間死寂。
還是小分隊裏最年長的餘林率先反應過來,生拖硬拽地將瞪大眼的年小小扯了出去。
他一走,餘下的看客也紛紛告辭,退得迅速。落在最後頭的管家還畫蛇添足地“貼心”帶好了門。
這死動靜,整得好像瓜子是什麼情趣似的。
我茫然地瞧了瞧南宮瑾,對方也瞧過來。為了緩解尷尬,我伸手幫忙著去撿他臉上的瓜籽。
可還沒撿兩個,我另一隻能動的手也被拉住。
南宮瑾控製著我的雙手去捧他的臉,望著我的眼神亮晶晶的,像小狗。
“音姐姐,”他又喊了我一聲,“為什麼每天都有人來跟我說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他們。”
這語氣聽著像在示弱求可憐。
但我不想可憐他,也不想捧他的臉。
無奈他力氣很大,我掙脫不開,隻好呆著。
發呆的呆。
南宮瑾見我老實了,就蹬鼻子上臉,一邊蹭著我手,一邊嗅著我手上的味道。溫熱的鼻息便隨著動作,輕輕鋪灑在我手背上。
我聽見他喃喃,“音姐姐,隻有聞到你身上的味道才像是活過來了。醒來後第一眼就看到音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南宮瑾是不是真的高興我不清楚,但這一句句的“音姐姐”,還是讓我有些恍惚。
因為這個稱呼,失憶前的南宮瑾,已經很久沒叫過了。
有多久呢,記不清了。
我受的冷落太多,記不清幾樣,也很正常。
南宮瑾是少爺,也是天才。他越是優秀,越是聲名遠揚,與我的距離便越遠,對我也越冷淡。到了最後,我倆雖不到惡語相向的地步,卻已然相顧無言。
我剛進府時,南宮瑾個頭還沒我高。他不懂什麼叫童養媳,隻當我是父母給他找來的玩伴。他叫我“音姐姐”,我喚他“阿瑾”。
出發前阿娘告訴我,南宮家給了大米,就是買了我,我需得聽話,好好跟著少爺。
我將這話奉為圭臬。
南宮瑾讀書時我陪著他;南宮瑾習武時我伴著他;就連南宮瑾晚上睡覺時,我也在外間的臥榻上守著他。
相處久了,南宮瑾對我,終於從一開始的警惕拘謹,到後來的言笑晏晏。
他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會偷偷藏起來帶給我;劍術上取得成就了,也巴不得第一個告訴我......
我倆彼此相伴,如影隨形。
直到三年前南宮家巨變。
“音姐姐,你怎麼都不說話?”
南宮瑾瞧我發呆走神,明顯心思沒放在他身上,冷不丁改聞為咬,在我手指上啃了一口。
我吃痛哼了一聲,發散的思緒這才收攏回來。
可一垂眸,就看到南宮瑾委屈地望著我,聲聲控訴,“音姐姐,你變化好大。”
我以為他是要說我變老變醜了,不料他卻幽幽地說,“你變得話少了?為什麼?是在我不記得的這三年裏,有人欺負你了嗎?”
有人欺負我嗎?
我仔細地想了想,答案是沒有。
即便南宮瑾不與我好了,也不跟我說話了,可他依舊允許我待在宅院裏,吃我愛吃的芙蓉糕,喝我喜歡喝的百花釀。
我的身份不是主母,卻也不是南宮家的丫鬟。府裏沒人敢欺負我,我也不愛找別人的茬。
生活談不上愉快,倒也安逸。
就是沒人與我說話。
南宮瑾疏遠我後,府裏的人也跟著疏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