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曜嘴上抱怨著,臉上卻帶著笑。
父親從廚房端出熱好的牛奶,“快喝了,喝完早點睡。”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餐桌上擺著三副碗筷,三個杯子。
從來就沒有第四個。
我站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笑,看著他們鬧。
我用盡全身力氣呐喊。
“我在這裏!”
“我死了!”
“你們看看我!”
可是,沒有聲音。
他們聽不見。
他們誰也看不見我。
一天過去了。
我的身體還躺在那個昏暗的房間裏。
沒有人發現。
家裏很熱鬧,許曜考完試,母親張羅了一大桌子菜給他慶祝。
父親喝了點酒,滿麵紅光地拍著許曜的肩膀:“好兒子,這次肯定沒問題!”
許曜得意地笑著:“那是當然,也不看我是誰的兒子。”
母親夾了一塊最大的紅燒肉放進許曜碗裏:“多吃點,看你都瘦了。”
房間裏的味道越來越重。
開始從門縫裏絲絲縷縷地飄出來。
“什麼味兒啊?怎麼這麼臭?”
母親最先聞到,她扇了扇鼻子,一臉嫌惡。
“好像是......許昭房裏傳出來的。”
父親的臉色變了變。
母親的臉瞬間沉了下來:“這個死丫頭,又在搞什麼鬼?存心不想讓我們好好吃頓飯!”
她站起身,怒氣衝衝地走向我的房間。
“許昭!你給我滾出來!在裏麵裝什麼死!”
她用力地拍打著門板。
門裏,沒有任何回應。
父親也覺得不對勁了,他走過去,試著擰動門把手。
門鎖著。
“許昭?開門!”
還是沒有聲音。
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退後兩步,用力一腳踹在門上。
門被踹開了。
濃重的氣味撲麵而來。
父親捂著鼻子,猶豫著走了進去。
幾秒鐘後,我聽到他發出一聲驚呼。
母親不耐煩地跟進去:“大呼小叫什麼......”
她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了。
我飄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臉上的驚恐,和驚恐之下,那無法掩飾的厭惡。
“晦氣!”
父親低聲咒罵了一句,退了出來,“真是晦氣!”
母親的身體晃了晃,她扶著門框,臉色慘白。
她的第一反應是衝出來,抓住許曜,把他往他自己房間外推。
“快回房去!別出來!這裏沒你的事!”
然後,她壓低了聲音,對著父親嘶吼:“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明天就要出成績了,家裏出了這種事,會不會影響曜曜的運氣?”
父親煩躁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還能怎麼辦!趕緊找人處理了!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
他們沒有報警。
父親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關係,找來了一輛黑色的麵包車。
天黑透了,車停在樓下最不起眼的角落。
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用一張破舊的毯子,將我的身體裹起來,從房間裏抬了出去。
我看著他們,像運一件垃圾一樣,把我塞進了後備箱。
整個過程,母親都躲在許曜的房間裏,沒有出來。
父親給了那兩個男人一遝厚厚的現金,反複叮囑:“處理幹淨點,別留任何麻煩。”
車開走了。
我跟著那輛車,看著它開往荒涼的郊外,看著他們將我扔進一個早已挖好的土坑裏。
我就這樣,被埋葬在了不知名的荒野裏。
做完這一切,我回到了那個所謂的“家”。
家裏亮著燈,父親和母親坐在沙發上,誰也不說話。
許久,母親開口了,聲音沙啞:“曜曜不會知道吧?”
“我讓他鎖好門了,他什麼都看不見。”
“那就好,那就好。”
母親喃喃著,“不能讓他知道,不能影響他。”
我飄在他們麵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我真的死了。
而且,我的死亡,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件需要盡快掩蓋的“麻煩事”。
我嘗試著在家中留下一些痕跡。
我用盡力氣,將桌上花瓶裏的玫瑰花瓣吹落在地,拚出一個歪歪扭扭的“我”字。
我學著電視裏的樣子,努力集中意念,將地上的灰塵聚攏在一起,掃進角落。
我把家裏整理得幹幹淨淨,等待他們發現。
第二天,他們帶著許曜回來了。
許曜的考試成績出來了,全市前十。
他們去吃了最貴的“全家桶”慶祝。
“媽,你看,我就說我能行吧!”
許曜手裏拿著新買的遊戲機,滿臉喜色。
“我兒子最棒了!”
母親笑得合不攏嘴。
他們走進客廳,父親一腳踩在我用花瓣拚出的字上。
“哪來的垃圾。”
他看都沒看,直接走了過去。
母親拿著掃帚走過來,將那些花瓣連同我掃到角落的灰塵,一起掃進了垃圾桶。
“這家裏一天沒人就亂七八糟的。”
她抱怨著。
沒有人注意到家裏的變化。
沒有人發現我的“傑作”。
“媽,我怎麼感覺家裏有點冷?”
許曜搓了搓胳膊。
他環顧四周,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好像覺得......姐姐還在家裏。”
“胡說八道什麼!”
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尖刻,“不許提她!你姐姐已經走了!我們家以後隻有好日子!”
許曜被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我看著母親那張因厭惡而扭曲的臉,心裏最後一絲期待也消失了。
痛苦嗎?
很痛苦。
但在這痛苦之中,我卻感到了解脫。
真好。
我再也聽不到,他們那些傷人的話了,再也不用受他們的擋災折磨了。
夜深了,許曜回到他的房間。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玩遊戲,而是坐在書桌前發呆。
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年輕的臉上。
我飄到他身邊,看見他從書包夾層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已經有些泛黃,邊角都磨損了。
上麵是兩個孩子,一個比另一個高出半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