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潮生的腳步頓住了。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每次在外麵鬼混回來,不管她累不累、怕不怕,隻要自己高興,就會像餓狼一樣撲上去。
她稍有反抗,便是拳打腳踢,嘴裏還罵著最難聽的話。
“我......沒......沒別的意思。”
陸潮生喉結滾了滾,趕緊往後退了半步,盡量讓聲音聽起來無害:“你別誤會,我拿床被子,外麵睡。”
可他避開林秀蓮的目光掃過炕上,隻有一床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薄被,裏麵的棉絮都結了團,看著就硌得慌。
這個天,夜裏海風涼,她們怎麼受得了?
他心裏一陣發酸,他才想起,家裏早就窮得不成樣了,哪還有別的被子。
“我走了。”
陸潮生沒再停留,轉身就往外走,關門時特意放輕了動作,生怕再嚇著她們。
屋外的風又起來了,帶著潮氣往骨頭縫裏鑽。
陸潮生索性拖了張漁網鋪在地上,再找了幾個麻袋蓋在身上,蜷縮著靠在牆角。
漁網帶著海水的腥氣,麻袋硬邦邦的,硌得他後背生疼。可他卻沒覺得有多難熬,反而比前世躺在豪華別墅的大床上更踏實。
至少,這一世,他離她們很近。
夜裏他醒了兩回。
一回是聽到茵茵哭,大概是餓了,林秀蓮小聲哄著,哼著不成調的漁歌,
另一回是被冷醒的,漁他迷迷糊糊的把麻袋拽緊了些,心裏盤算著明天去縣城,除了賣鮑魚,還得買床新被子回來。
天還沒亮,陸潮生就醒了。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沒敢點燈,借著窗外的微光,把鮑魚裝進麻袋,又用繩子牢牢紮緊口,扛在肩上。
他要趕在天亮前出村去縣城,避開村裏人。
路過炕邊時,他腳步頓了頓。
林秀蓮和兩個孩子睡得正香,茵茵蜷縮在母親懷裏,小臉蹭著林秀蓮的胳膊。
石頭則側躺著,小手還抓著母親的衣角。
林秀蓮的眉頭微蹙著,像是在做什麼不好的夢。
陸潮生伸手幫給她們拉了拉被子,蓋嚴實了這才開門腳步放輕的出去。
隨著門被帶關上,原本閉眼的林秀蓮緩緩睜眼。
雖然陸潮生看似改變了,可長久以往的痛苦生活,讓她如何敢真的睡死過去,一晚上都在提心吊膽。
她慢慢爬起,從窗口看著陸潮生的背影,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滾落,口中喃喃:“陸潮生,不要讓我失望啊......”
陸潮生並不知道林秀蓮在偷偷注視自己,他一離開家後立刻腳步加快。
此時天還沒大亮,頭頂上都還有幾顆星星。
他扛著麻袋,腳步輕快地往縣城的方向走,海風迎麵吹來讓他渾身一哆嗦,可卻覺得渾身是勁。
這三十斤鮑魚,按縣城飯館的市價,就算不能賣一千,也能賣七八百。
這筆錢,足夠買被子、買糧食,還能剩下不少,足夠應付家裏一陣子的開銷了。
更重要的是,黑沙溝的鮑魚還在,隻要他抓緊時間,趁著還沒人發現,不僅能還清堵在,還能攢下第一桶金。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等攢夠了錢,先把這破屋修一修,換個結實的屋頂,再給孩子們買新衣服,給林秀蓮買塊像樣的布料做件新褂子。
前世她總穿著帶補丁的衣服,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越想,腳步越急。
天色漸漸亮了。
路過鎮上時,他特意繞了遠路,避開人多的地方。
有早起趕海的漁民認出了他:“潮生?這大清早的,扛著啥呢?”
“沒啥。”
陸潮生笑著擺擺手,語氣自然:“去縣城看個親戚,帶點海貨當禮物。”
對方沒有再開口,可臉上卻掛著嘲諷。
陸潮生這個賭棍可是個孤兒,哪來的親戚,背上背的袋子,指不定是從哪順手牽羊得來去賣的。
對方想什麼陸潮生自然心知肚明,可他一點不想解釋,對方誤會更好,那他的鮑魚生意更保險。
陸潮生趕到縣城時,太陽已經當空照。
他走了足足二十多裏路,肩膀已經被沉甸甸的麻袋磨得生疼,兩腿發顫,可依舊幹勁十足。
青灰色的城牆下,已經有早起的攤販支起了攤子。
八十年代末的縣城,已經有了些熱鬧的煙火氣。
穿的確良襯衫的幹部模樣的人匆匆走過,提著菜籃子的大媽在早點攤前討價還價,偶爾還有騎著永久牌自行車的年輕人叮鈴鈴”地碾過石板路。
陸潮生記得,前世縣城裏最火的兩家館子。
一家是國營的紅旗飯店,另一家是私人開的聚鮮樓。
他扛著麻袋兜了個圈,特意路過紅旗飯店。
看到紅旗飯店門口的宣傳招牌後,他想了想,按照不遠處的聚鮮樓走去。
國營飯店規矩多,壓價狠,但不拖欠錢。
聚鮮樓的老板是個南方人,據說專做海鮮生意,給的價格高,就是不知道收不收散戶的貨。
這大清早的,店裏也沒啥客人。
剛走到聚鮮樓門口,他就被服務員攔了下來:“來吃飯的嗎?”
“老板在嗎?有新鮮海貨。”陸潮生仿佛沒看到他的輕視,將麻袋放了下來。
他故意沒立刻解開繩結,隻拍了拍袋子:“剛從海裏撈的野生鮑魚,鮮活得很。”
服務員皺皺眉:“不好意思,我們聚鮮樓有專門的海鮮供應渠道,不收散貨,你去別家試試。”
“啊......你們也不敢收?”
陸潮生瞥了眼櫃台後的中年男人,故意提高了聲調:“可別人告訴我,我這大鮑魚整個縣城隻有聚鮮樓和紅旗飯店敢收來著,你們不敢收,那我隻能去紅旗飯店了。”
服務員還沒來得及開口,裏邊就傳出了聲音。
“等會!什麼叫我們不敢收?”
說話間,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便捏著佛珠慢悠悠的走了出來,斜著眼看著地上的麻袋:“打開瞅瞅。”
“老板先看看貨。”
陸潮生笑著伸手解開繩結,露出裏麵層層疊疊的鮑魚。
青褐色的殼上還沾著黑沙,最上麵那隻足有巴掌大,肉足邊厚,被光線一照,能看到殼緣泛著圓潤的光澤。
羅金榮不大的眼睛亮了下,但很快掩下去,伸出兩根手指:“二十塊一斤。”
“二十?”
陸潮生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老板是在跟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