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廠裏的廣播開始循環播放《團結就是力量》。
激昂的音樂蓋不住人心惶惶。
停產一天,光是電費和設備損耗就是個天文數字,更別提和外商簽下的那筆巨額訂單。
那筆訂單,是市裏重點扶持的項目,要是黃了,王廠長頭上的烏紗帽肯定保不住。
果然,沒過多久,王廠長的專車又停在了大門口。
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
他沒進崗亭,就站在外麵,給我遞了根煙。
還是大前門這樣的好煙。
我擺擺手:“戒了。”
他也不尷尬,自己點上,猛吸一口,才緩緩開口。
“衛國啊,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二十年。”我淡淡地回答。從我當學徒開始,他就是車間主任。
“是啊,二十年了,我看著你從一個毛頭小子,長成咱們廠的技術頂梁柱。你師傅走的時候,把你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你。”
他開始打感情牌了。
“你師傅那脾氣,跟你一樣,又臭又硬,但心是好的,一輩子都撲在廠裏。他要是看到你今天這樣,因為一點個人情緒,就把全廠的利益扔在一邊,他得從地底下爬出來罵你。”
我心裏冷笑。
“王廠長,當初你把我調到大門口的時候,怎麼沒想起我師傅?”
他臉色一僵,煙灰掉在了褲子上。
“那不是......那不是為了培養新人嘛。陸珩是名牌大學生,理論知識紮實,廠裏也要考慮技術傳承......”
“技術傳承?”我打斷他,“我帶了七個徒弟,都被你調到別的車間擰螺絲去了,你說那是人才浪費。現在把偷了我的筆記拿去邀功的叫技術傳承?”
王廠長的臉徹底掛不住了。
“江衛國!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但你也不能拿廠子的前途開玩笑!”
“開玩笑的是你,不是我。是你親手把唯一能修機器的人按在了大門口。現在機器壞了,你應該去找你的高材生,或者給德國人打越洋電話,找我這個看大門的有什麼用?”
“你......”
“廠長,上班時間,別在這兒閑聊了,影響不好。”我拿起登記本,開始認真地寫著什麼,不再理他。
王廠長站在那兒,胸口劇烈起伏,最後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碾碎,轉身走了。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背影,心裏毫無波瀾。
天色漸漸暗下來,換班的同事老張來了。
他湊過來,小聲說:“衛國,我聽車間裏的人說,陸珩又把機器給拆了,結果裝不回去了,還搞短路了,燒了兩塊進口的電路板。”
我挑了挑眉。
那小子,還真是個天才。
那本筆記,我故意在幾個關鍵步驟上寫得語焉不詳,就是為了防著有朝一日被人偷了去。
真正懂行的人,看到那裏會知道要停下來,仔細研究設備手冊。
而陸珩這種半瓶子醋,隻會照本宣科,不出事才怪。
“蘇聯專家也來了,圍著機器轉了三圈,搖頭說沒見過這種結構,不敢動。”老張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現在好了,全廠都知道,能救火的隻有你了。下午廣播站的,還專門念了篇稿子,說你是咱們廠的無名英雄,以前受了委屈。”
我笑了笑。
早幹嘛去了?
現在知道委屈了?
我被舉報的時候,廣播站可是連著三天都在批判技術保守主義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