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樂公主的鳳輦漸行漸遠。
楚墨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隻剩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整了整略皺的衣袍,跟在引路太監身後,一步步踏上通往紫宸殿的白玉階。
這皇宮,果然是座吃人的牢籠。
朱雀門前是安樂公主和長樂公主聯手給他的下馬威。
現在,輪到這座宮殿的主人,當今大楚的天子,楚昭帝了。
紫宸殿內,檀香嫋嫋。
楚墨一踏入殿門,便感到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
大殿正中,身著明黃龍袍的楚昭帝端坐於龍椅之上。他麵容儒雅,約莫四十餘歲,眼神溫和,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宛如一位親切的長輩。
但楚墨很清楚,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角色。
那溫和的表象下,隱藏的必然是深不可測的帝王心術。
“罪臣楚墨,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墨沒有絲毫猶豫,撩起衣袍,幹脆利落地跪倒在地。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既然是以“請罪”的名義來的,那就要有請罪的樣子。
“起來吧。”
楚昭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平淡中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楚墨,你可知罪?”
來了!
楚墨心中一凜,頭垂得更低。
“罪臣知罪。罪臣不該在朱雀門前失儀,衝撞了安樂公主,更不該與長樂公主殿下言語輕浮,有損皇家顏麵。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請陛下降罪!”
他故意將罪名全都攬在自己身上,而且隻談風月,不談其他。這既是認慫,也是一種試探。
“嗬嗬......”
龍椅上的楚昭帝發出一聲輕笑,聽不出是滿意還是譏諷。
“你倒是坦誠。年輕人,有些銳氣是好事,但銳氣太盛,容易傷到自己。你父親靖南王,一生為國戍邊,勞苦功高,你身為他的獨子,更應該謹言慎行,莫要給你父親的赫赫威名蒙羞。”
楚昭帝的話聽上去像是長輩的教誨,可每一個字都透著敲打的意味。
楚墨立刻順著杆子往上爬,臉上露出愧疚與擔憂交織的神情,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陛下教訓的是!罪臣也是因為心中焦急,才會一時失了分寸。家父在南疆與南蠻異族苦戰,至今戰況不明,罪臣身為人子,卻隻能在神都枯等,實在是心急如焚,寢食難安!還請陛下看在家父為國征戰的份上,告知罪臣南疆的真實戰況,也好讓罪臣安心。”
他將話題巧妙地引到了南疆戰事上,這才是他今天進宮的真正目的。
他要看看,這位皇帝伯伯,對他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楚昭帝仿佛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急切,隻是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
“南疆之事,朕自有決斷,朝中大將也已在籌謀,無需你一個晚輩操心。你父親是國之柱石,朕自然會保他周全。”
避而不談!
這四個字瞬間在楚墨腦海中閃過。楚昭帝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安撫了他,又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都沒透露。
這種官方辭令般的回複,讓楚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皇帝真的關心父親的安危,絕不會是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
“你從南疆千裏迢迢來到神都,一路辛苦了。”
楚昭帝放下茶盞,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關切。
“朕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整日遊手好閑總不是個事。這樣吧,朕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明日起,你就去上庠館讀書吧。那裏都是王公貴胄的子弟,你多去學學規矩,結交些朋友,對你將來有好處。”
上庠館?
那不是神都有名的紈絝子弟養老院嗎?讓自己去那裏,名為學習,實則就是將自己圈禁起來,置於所有人的監視之下!
楚墨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得不擠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罪臣謝陛下隆恩!”
“嗯。”
楚昭帝滿意地點了點頭,似乎很喜歡楚墨這副識時務的樣子。
“還有你和安樂的婚事,既然聖旨已下,就盡快完婚吧。安樂雖然驕縱了些,但心地不壞。你成了婚,就是皇家的女婿,以後安分守己,不要再惹是生非,朕自然不會虧待你。”
這話裏的警告意味已經毫不掩飾。
盡快完婚,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
每一個詞,都是一條鎖鏈,要將他牢牢地鎖在神都這座金絲籠裏。
楚墨的心越來越冷,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他必須忍,必須裝。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再次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後怕和委屈。
“陛下,罪臣還有一事啟奏。”
“說。”
“罪臣從南疆來神都的路上,途經雲蕩山時,車隊曾遭遇一股不明山匪的襲擊。那夥山匪悍不畏死,招招致命,護衛隊死傷慘重。若非罪臣的馬匹意外受驚,帶著罪臣衝出了包圍圈,恐怕罪臣今日就見不到陛下了。”
他將意外兩個字咬得極重。
這是他最後的試探,也是最致命的試探。一場針對靖南王世子的刺殺,如果說背後沒有朝廷的影子,打死他都不信!
聽到遇刺二字,楚昭帝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但隨即又恢複了古井無波。
他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竟有此事?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有山匪如此猖獗!你放心,此事朕會下令刑部徹查,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徹查?交代?
這敷衍至極的態度,比直接承認還要讓楚墨心寒!
沒有震驚,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多餘的關心都沒有。
這一刻,楚墨徹底明白了。
那場刺殺,就算不是楚昭帝親自下令,也必然得到了他的默許!
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根本不在乎他這個靖南王世子的死活。甚至,他或許更希望自己死在路上。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在楚墨心中升起。
這位皇帝伯伯,想要我父親死,也想要我死!
想通了這一切,楚墨隻覺得遍體生寒。他叩首在地,聲音恭敬得沒有一絲瑕疵。
“謝陛下恩典,罪臣告退。”
“去吧。”
楚昭帝揮了揮手,仿佛趕走一隻無關緊要的蒼蠅。
......
走出壓抑的紫宸殿,楚墨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卻驅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躬身上前,諂媚地笑道。
“楚世子,陛下吩咐了,讓奴才送您出宮。”
“有勞公公了。”
楚墨臉上重新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剛才在殿內那個惶恐請罪的人不是他一樣。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宮殿,繞過回廊,朝著宮外走去。
皇宮大內,亭台樓閣,雕梁畫棟。
楚墨看似在欣賞風景,實則大腦在飛速運轉,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父親在南疆生死未卜,皇帝在神都虎視眈眈,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隨時都可能被剁成肉醬。
必須想辦法破局!
就在他心事重重地路過一處假山時,異變突生!
他腳下咯噔一下,像是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石板。楚墨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隻見一塊青石板被他踩得微微翹起了一角。
又是這種感覺!
楚墨的腦海中瞬間閃過幾個畫麵。
在雲蕩山遇刺時,坐下馬匹意外受驚,帶他躲過了致命的圍殺。
在神都地攤上閑逛時,他意外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淘到了一把看似破舊實則是前朝失傳的神機弩......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運氣,三次四次這還能是巧合嗎?
他心中一動,裝作被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哎喲!”
他誇張地叫了一聲。
前麵的小太監聞聲回頭,連忙跑過來扶他。
“世子爺,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人老了,腿腳不利索了。”
楚墨擺了擺手,趁著小太監扶他的功夫,另一隻腳不著痕跡地在那塊鬆動的石板上又踩了一下。
他看到石板下麵,似乎有個黑乎乎的東西。
“世子爺您真會說笑,您這年紀,怎麼能說老呢。”
小太監陪著笑臉。
“哈哈,走吧走吧。”
楚墨大笑著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拉著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剛才走得急,我隨身帶的一塊玉佩好像掉在那附近了,那可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我得回去找找。”
不等小太監反應,他已經轉身跑回了假山旁。
小太監站在原地,有些無奈,但也不敢催促。
楚墨蹲下身子,裝模作樣地在地上摸索著,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塊鬆動的石板。
他確認小太監的視線被假山的另一側擋住後,動作飛快地掀開石板。
石板下,赫然放著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錦盒!
來不及多想,楚墨一把將錦盒撈起,迅速塞進了自己寬大的衣袖中,然後將石板原樣蓋好,又在地上隨便摸索了兩下,才站起身來,一臉懊惱地走了回去。
“唉,沒找到,估計是掉在別處了,算了算了,出宮要緊。”
小太監自然不敢多問,連忙應是,繼續在前麵引路。
楚墨跟在後麵,一隻手看似隨意地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按在懷裏那個冰涼的錦盒上。
他的心跳得飛快。
如果說之前還隻是懷疑,那麼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了。
自己身上,絕對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種感覺,就像是冥冥中總有指引,總能在關鍵時刻好運地發現一些隱藏的線索。
氣運加身?
楚墨的眼神閃爍不定。
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裏,如果自己真的擁有這種逆天的能力,那或許就是他破局的唯一希望!
天子之賜,是福是禍?
楚墨回頭望了一眼那金碧輝煌宛如巨獸般盤踞的皇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是福是禍,現在還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