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4年的軍區大院,人人都知道,我,團長夫人江明珠,是最辛苦的軍嫂。
操勞半生,一針一線賣鞋貼補家用,終於在40歲那年把兒子供上大學。
學子宴上,我笑著給來賓切蛋糕,卻不知不覺暈倒。
再睜眼,我看到兒子倒在血泊中,而我,竟手握鋼刀,直挺挺插進了丈夫沈硯舟的胸膛!
證據確鑿,我被抓進勞改所,判了無期。
我精神崩潰,一遍遍跟組織申訴,我視家人如命,怎麼可能“親手”殺了我最愛的家人?
然而沒人信。
由於拒不認錯,我被加倍勞改。
雨天,我要背著一百斤的沙袋跑一整天;晴天,我要被倒吊在單杠上暴曬,即使暈厥,也要被冷水潑醒繼續。
到了晚上,勞改犯們扯著我頭發,獰笑著將我的頭往牆上砸,罵我“殺人犯去死”。
可我不能死!
我必須活下去,隻有活著,才能等到真正的凶手歸案,才能等到自己沉冤昭雪,才能,為慘死的家人報仇。
終於,在第四個年頭,我被無罪釋放。
出獄那天,陽光刺眼。
我卻隻覺寒冷,抱著全家福無聲痛哭,家人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絕望如潮水般襲來,我撿起一塊尖鐵,對準喉嚨——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媽!”
我猛然回頭!
兒子沈修白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站在陽光下朝我招手,而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麵容堅毅,看向我時卻眉眼溫柔,赫然是我的丈夫,沈硯舟。
“對不起,我來遲了,我和兒子重傷昏迷,醒來後就立即指認了真凶,明珠,你自由了。”
四年苦苦支撐的壓抑在這一刻徹底爆發,我撲過去抱住丈夫和兒子大哭,似要把所有委屈和痛苦全都哭出來。
沈硯舟撫摸我的頭發,語氣溫柔:“都過去了,我們回家。”
可剛進門,我就看到一個陌生女人坐在木製沙發上,她一身束腰風衣,波浪卷發嫵媚洋氣,美得像電影裏的港星。
與我發如枯草,臉黃褶皺,一身破爛勞改服形成鮮明對比。
沒等問出口,兒子先行跟我介紹:“這是林姨,她是留洋的醫學博士,我和爸昏迷後就是她救了我們。”
說著,他坐下親昵地挽住林見微,然後抬眸:“媽,林姨可是咱全家的恩人,你要好好招待她。”
“招待?”我心裏閃過一絲古怪,看向沈硯舟,“這位林醫生,住在我們家?”
“明珠。”沈硯舟攥住我的手,解釋:“我蘇醒後雙腿留下殘疾,需要治療,見微住家裏方便些。”
似乎也合理,我沒多問,謝過林見微後,我回房間沉沉睡過去。
迷糊間,聽見門外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沈團長把他那個殺人犯妻子接回來了?”
“要我說,捅沈團長的肯定就是江明珠,沈團長就是舍不得她,才隨便指認了一個在逃罪犯!”
“我也覺得,要不是江明珠幹的,四年前沈團長蘇醒時就去救她了,為什麼要等四年再去指認凶手?”
我猛然驚醒,腦子“嗡”的一聲炸開,耳邊隻剩下尖銳的耳鳴。
什麼?!
沈硯舟四年前就醒了,而不是最近?
我跌跌撞撞下床,連外套都沒穿,就闖進風雪中,一路狂奔到指揮部,卻在門口猝不及防聽到兒子的怒吼。
“爸,你不是說林姨才是你真愛嗎?為了能讓林姨來家裏,咱們好不容易用假死把媽送進去,費了多大勁,找了多少關係才給她判無期,你為什麼還要接她出來?”
我愣在原地,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搭在門簾上的手顫得發抖。
隻聽沈硯舟聲音沉了沉,說道:“你要結婚了,她畢竟是你親媽,應該看看新媳婦。”
“我不要她,有林姨就夠了!她回來了,我再也不能管林姨叫媽了,你也不能再跟林姨睡一起了,你不覺得難受嗎?她除了會做點針線,什麼都不會,林姨可是司令千金,她連林姨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過。爸,我不要江明珠做我媽,我要林姨,而且我女朋友是高知家庭,她也不會接受......”
“夠了!”沈硯舟打斷他,語氣不容置喙:“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在你媽麵前注意些,別說漏了嘴。”
沈修白毫不在意冷哼:“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愛慘了我們,聽說她在勞改所被打趴下時,還緊攥著全家福,死活不放手,爸,你放心吧,她離不開我們,再說了,她一個農村婦女,離了我們還能去哪?”
“爸,我不想她再纏著我們了,要不等我結婚後再弄場假死,把她送去勞改吧......”
後麵的話,我聽不見了。
我瘋了般往外跑,一直跑到荒無人煙的雪地,才停下喘口氣,可下一秒,我捂住臉,撕心裂肺大哭。
就在剛剛,我還在想沈硯舟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才沒第一時間去接我。
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這四年,即使被打得沒一塊好肉,即使像狗一樣舔泔水、吃殘渣,我也咬緊牙,拚命地逼自己活下去,就為了有朝一日給家人報仇。
可萬萬沒想到,一切的冤枉,一切的苦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最愛的丈夫和兒子親手給的,就為了那個叫林見微的女人。
我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麼?
明明從前,我們一家人那麼好,丈夫和兒子是那麼真切地愛我。
我和沈硯舟都是孤兒,報團取暖,一起挺過戰亂,一起進入新時代,從相識相知到結婚生子,四十多年走來,一直都很恩愛。
結婚那天,一向冷峻的男人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著我轉圈圈,說要愛我一輩子;生兒子那天,他風塵仆仆從外地趕回來陪我,整整七天沒合過眼。
修白也很懂事,四歲幫我洗碗,五歲幫我砍柴,六歲剛學會寫字,就寫給我一封信,說下輩子還要我做媽媽。
可現在,沈硯舟卻說他的真愛是林見微,兒子也說要林見微當媽,甚至為了林見微還想再陷害我。
既然如此......
我擦幹淚,眼底閃過一抹決絕。
那我也不要他們了!
我在雪地裏走了一夜,去了和沈硯舟下鄉的林場,去了一起掛上許願綢的寺廟......去了一個又一個充滿著我們回憶的地方。
最後,我去了政治部。
“同誌您好,我申請撤銷和沈硯舟的婚姻關係。”
辦事員受過我恩惠,立刻勸阻:“江同誌,組織已經說您無罪,您沒必要為了沈團長的前途犧牲自己......”
顯然他誤解了,我輕聲打斷:“我意已決,請幫我辦理吧。”
辦事員歎口氣,操作一番,隨即愣住:“沈團長目前的狀態是因公殉職,要先撤銷他的死亡狀態才能離婚,您看......”
“不必了,幫我開具他的死亡證明吧,還有沈修白的,我也要。”
辦事員一愣,卻沒多問。
拿到兩份死亡證明後,我坐長途汽車去了省城。
既然沈硯舟給自己的假死定性為因公殉職,那我就去找上級組織注銷他的軍籍,以烈士家屬的身份繼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