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天蒙蒙亮。

蘇晚卿一個人又去了同仁巷。

院子收拾過了。

雖然還是破，但起碼不像昨天那樣。

看著舒服多了。

王愛國坐在院裏的小馬紮上，臉色白著，但人瞅著精神了點。

他瞥見蘇晚卿，渾濁的眼睛裏沒什麼光彩。

“丫頭，書看完了？”

他的嗓子很啞，話裏帶著點考問。

在他想來，那些古籍又澀又難，一晚上能啃明白幾頁就燒高香了。

“看完了。”蘇晚卿點了下頭。

王愛國整個人一頓，跟著就扯了下嘴角，自己搖了搖頭。

隻當是小孩子吹牛。

他下巴朝院角那堆被拔斷的草藥一揚。

“哪株是‘青黛’，性寒，味鹹，清熱解毒，涼血消斑。你背下‘藥性總義’裏青黛那段。”

蘇晚卿隻瞟了眼地上的斷草。

她嘴皮子一動，清亮的嗓音已經響徹了整個小院。

“青黛，鹹寒，入肝經。清熱解毒，涼血，定驚。主治溫毒發斑，血熱吐衄，胸痛咳血，口瘡，痄腮，喉痹，小兒驚癇。用量，一錢至三錢，煎服，或入丸、散......”

她背的飛快，字字清楚，一個字都不帶錯的。

連書上那些注解都給帶了出來。

王愛國臉上的隨意，沒了。

他豁然抬頭，眼睛釘子一樣紮在蘇晚卿身上，裏麵全是震駭。

這...這怎麼可能？

一晚上！

她竟然把整本書都背下來了？

“你...你接著背‘沉脈’。”

他聲音都在抖。

蘇晚卿想也不想的接上。

“沉脈，輕按不得，重按乃得。如石投水，必極其底。主裏證。有力為裏實，無力為裏虛...”

院裏隻剩下她清亮的聲音在回蕩。

王愛國“霍”的一下從馬紮上彈了起來。

起得太猛，身子一歪，差點栽倒。

他幾步衝到蘇晚卿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幹瘦的手指因為太激動，捏的死緊。

“你...你再說一遍！‘傷寒雜病論注解’，‘太陽病’的開頭！”

蘇晚卿看著他那張寫滿震驚的臉，很平靜的開口。

“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她背的每一個字，都砸在王愛國心上。

不是死記硬背！

這丫頭眼神清亮，背書的時候，那神情裏分明是對醫理的通透！

她是個中醫天才！

百年難遇的才！

蘇晚卿要是知道王愛國對她的評價這麼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但外掛也是她實力的一部分啊。

王愛國鬆開手，退了兩步，人差點沒站穩。

“老師！您慢點。”蘇晚卿嚇一跳，連忙將人扶穩了。

剛一站穩，她就看到他的老師衝著天，癲狂的大笑起來。

蘇晚卿：......

“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我的畢生所學找到傳人了！！”

他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蘇晚卿就那麼看著他，沒出聲。

就這麼握住他的手。

王愛國胡亂抹了把臉，再看向蘇晚卿時，眼神徹底變了。

“丫頭，從今天起，我把我會的，全都教給你！”

“謝謝老師，我會用心學的！”蘇晚卿在心裏暗暗發誓，等風雲過後，她一定會將老師的中醫發揚光大。

——

後麵的三天。

蘇晚卿真的很忙也很累。

但是她很滿足。

王愛國恨不得把自己一輩子的東西，全塞進她腦子裏。

上午講醫理。

下午認藥材。

晚上讓她背更多的醫書孤本。

蘇晚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瘋狂的汲取著這些知識。

她的進步速度，讓王愛國每天都在震驚中度過。

第三天傍晚，王愛國看著院子裏能一口氣說出上百種草藥藥性的蘇晚卿，眼裏又是欣慰又是不舍。

“丫頭，過來。”他招了招手。

蘇晚卿走到他麵前。

“老師。”

“明天你就要走了。”王愛國歎了口氣。

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的小包袱，塞她手裏。

“這裏麵，是我行醫幾十年的賬，還有幾張祖傳的方子。你收好，萬萬不可示人。”

他的神情無比嚴肅。

“丫頭，你要記住。你的天賦，是老天爺給的寶貝，也是能招來殺身之禍的催命符。”

“下鄉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什麼時候都別把你的醫術露出來。人心壞，世道難，保住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蘇晚卿看著老師布滿血絲的眼睛，用力的接過包袱，死死抱在懷裏。

“老師，我記住了。”

“我一定保護好自己。”

這份恩情太重。

她不知道怎麼還。

蘇晚卿跪在了王愛國麵前，用三拜跪謝師恩。

“好孩子！快起來，起來。”王愛國擦拭掉眼角的淚。

“快回去吧，回吧。”

“老師，我走了，你保重。”

“放心。”蘇晚卿轉身離開後，沒有看到王愛國眼裏透露的死意。

——

翌日，天還沒亮透。

蘇晚卿收拾好東西，拉著二哥蘇沐陽，思前想後，還是想去跟老師告個別。

“小妹，你放心，我會時不時去看看王爺爺的。”

“謝謝二哥。”

她空間裏備了夠老師過冬的米麵和肉，準備偷偷留下。

可當兄妹倆走到同仁巷巷口，卻發現前麵堵滿了人。

黑壓壓的一片，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裏瞅，議論聲嗡嗡的。

蘇晚卿心裏一沉。

一股說不出的慌亂湧了上來。

“二哥...”她聲音發緊。

蘇沐陽的臉也沉了下來。

他把妹妹護在身後，扒開人群往裏擠。

“讓讓，麻煩讓讓！”

他們擠到最前麵，才發現所有人都圍在王愛國老師家門口。

院門大開著，幾個穿製服的人正在裏麵拉線。

“這位大哥，這是出啥事了？”蘇沐陽拉住一個探頭探腦的中年男人問。

那男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壓著聲音，歎了口氣。

“唉，還能出啥事。”

“老王頭，跳井了。”

轟！

這三個字，在蘇晚卿腦子裏炸開。

她耳朵裏什麼都聽不見了。

眼前一黑。

跳井了...

老師他...

蘇晚卿往後退了一步，被蘇沐陽一把扶住。

“卿卿！”蘇沐陽的聲音裏全是急。

蘇晚卿的嘴唇抖的厲害。

巨大的悲慟攥住了她的心臟，疼的她喘不過氣。

她現在不能哭。

她死死咬住嘴唇，嘗到血腥味，才找回一點力氣。

她和老師雖然隻相處了三天。

可老師頂著壓力，把什麼都教給了她。

這份恩情，她這輩子都還不清。

腦海裏，彈幕也炸了。

【怎麼會這樣？王大夫他...】

【我們隻能看到主線劇情，王大夫這種支線人物，我們根本看不見，也提醒不了啊！】

【卿卿別哭，你要挺住！】

【時代使然，卿卿別難過。】

蘇晚卿的視線掃過人群。

那些鄰居臉上，有同情，有可惜，但更多的是麻木。

還有幾個戴紅袖章的，在人群外圍看著場子，眼神冰冷的掃來掃去。

不能衝動。

絕對不能衝動。

她要是現在衝上去，什麼也改變不了，還會立刻被那些人盯上，連累整個蘇家！

老師走之前才叮囑過她，要保住自己。

蘇晚卿的指甲深深陷進肉裏，用疼來讓自己清醒。

“走，卿卿，我們回家。”

蘇沐陽攥住她的胳膊，強行拉著她轉身，擠出了人群。

他知道妹妹心裏有多難受，但他更清楚，這地方，不是發泄情緒的時候。

蘇晚卿被二哥拉著走，腳下輕飄飄的，每一步都像踩空了。

一直走出同仁巷，拐上大路，她才停下，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巷口。

“卿卿，該回去了。”

“再不走，趕不上了時間了。

蘇沐陽看著妹妹煞白的小臉和通紅的眼圈，心疼壞了。

他伸出寬大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妹妹的後背，聲音又低又穩。

“妹妹，你相信二哥嗎？這裏就交給我。”

“我保證，一定讓王大夫入土為安！”

蘇晚卿抬起頭，眼淚控製不住的哭了出來。

她看著二哥堅毅的臉，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好，我相信二哥，謝謝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