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評審複議會現場,空氣凝重。
長桌兩側,七位評委麵色各異。有人搖頭,有人直接將《孤島1943》的打印稿推到桌角,像是怕沾上什麼。
“情緒密度太高。”戴金絲眼鏡的男評委語氣篤定,“主角從潛伏到暴露,心理崩塌過程寫得太深,觀眾看得累。現在市場要的是爽感、節奏、反轉。”
“而且完全沒有愛情線?”女評委接話,“這年頭誰看純正諜戰?平台算法顯示,女性用戶才是流量主力。”
會議室角落,陳硯之坐在陰影裏,手指翻動紙頁,眉頭越鎖越緊。他抬頭看向主位的蘇晚晴:“蘇導,我不是反對創新。但這劇本太怪了。一個新人,怎麼可能把特工在審訊室裏的精神防線瓦解過程寫得像親曆過一樣?連用刑的節奏都符合犯罪心理學模型?要麼是天才,要麼就是抄的。”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蘇晚晴。
她站在投影幕布前,身後是《孤島1943》第一集的畫麵草圖:雨夜碼頭,霧燈昏黃,穿灰呢大衣的男人接過膠卷,指尖染血。
“如果這是抄襲,請告訴我,哪部作品有同樣的結構?哪本書寫出了法租界巡捕房每周二換崗時,印度錫克巡警與法國警官交接的暗語?”
她翻開第五集終場戲,緩緩朗讀:
“火光映在他臉上,身份證件在鐵盆中蜷曲、焦黑。他沒哭,隻是嘴唇微動,一遍遍念著那個名字——林婉清。不是為了記住,而是怕忘了疼。”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會議室陷入沉默。
有人低頭避開視線,有人無意識地摩挲茶杯。
最終,陳硯之合上文件,輕歎:“這劇本確實不像人寫的。”
另一名評委立刻反駁:“正因如此才更可疑!我們不能為了一時感動,毀了評審公信力!”
這時,會議室門被推開,助理匆匆遞上一份文件。
“蘇導,林曼編劇向媒體爆料,稱《孤島1943》疑似剽竊日本紀實文學《暗夜行路》,已上熱搜。”
蘇晚晴瞳孔一縮。
輿論,已燃成野火。
會議不歡而散。
走出會議室,蘇晚晴的手機接連震動。投資方來電、平台質詢、合作方退意向書......一條條消息如雪片般砸下。
她站在走廊盡頭,望著灰蒙的天空,手指微顫。
但她沒有退。
回到公司,她立刻打開電腦,找到投稿郵箱,敲下郵件:
“您好,《孤島1943》我們決定啟動拍攝。我們需要見到您本人。無論您是誰,我都想當麵說一句:謝謝您寫下這些真實的人。”
點擊發送。
係統提示:郵件發送失敗,收件人郵箱不存在。
她一怔,檢查郵箱地址——是平台自動生成的臨時通訊號。
再查注冊信息:手機號為空號,實名認證欄空白,IP歸屬地顯示為陸氏集團附屬公寓樓A座。
她心頭一震。
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
一年前的慈善晚宴,她在露台撞見一個男人獨自倚欄抽煙。侍者低聲議論:“那是陸家三少爺,陸知微......聽說整天窩在家裏睡覺。”
當時她隻覺得這人古怪,此刻回想,那雙眼睛裏藏著的,根本不是懶散,而是見過生死後的疲憊。
難道是他?
她握緊手機,心跳加速。
手機再次響起。陸振宇的聲音冷得像冰:“蘇導,如果你執意推進這個來路不明的劇本,別怪我不講情麵。我已經遞了材料,‘曆史虛無主義’的風險評估很快就會下來。”
電話掛斷。
辦公室陷入死寂。
蘇晚晴低頭看向電腦屏幕,賬戶餘額:873,201.84元。
兩周內若無投資入賬,暮光影像正式清算。
窗外烏雲壓城。
她重新打開《孤島1943》的文檔,指尖滑過那一行附言:
“故事是真的,哪怕沒人信。”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發酸。
再次撥通平台運營電話,聲音沙啞卻堅定:“幫我調最後一次登錄IP。”
“最後一次登錄時間,昨天淩晨兩點十七分。登錄地點——陸氏公寓A座2804室。”
正是陸知微的住所。
她緩緩放下手機,望著漆黑的屏幕,仿佛看見某個在夢中活過千百次的男人,正隔著現實的迷霧,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夜漸深,辦公室隻剩她一人。
意識模糊間,眼前浮現那個穿灰色長衫的男人背影,站在雨中的碼頭,一步步走入黑暗。
突然——
手機震動。
蘇晚晴猛然驚醒。
辦公室漆黑,隻有電腦屏幕散發著微光。
窗外雷聲滾過。
她顫抖著抓過手機。
鎖屏界麵跳出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lzw@dreamedge.cn
標題:你說的故事,我活著走出來過
正文隻有一行字:
明早十點,半島咖啡廳,靠窗第三桌。
我不接受視頻,也不說第二次。
沒有落款。她立刻在瀏覽器輸入這個域名——頁麵無法打開。
根本不存在的郵箱後綴。
可這封郵件,真真切切地躺在收件箱裏。
她盯著那串字符,呼吸變重。
這不是惡作劇。
這是來自那個“寫夢之人”的召喚。
她忽然想起昨晚夢中那個背影......在男人即將消失前,她似乎聽見了一聲極輕的歎息:
“婉清,我又來了。”
那是她從未讀過的劇情。
可它發生了。在她的夢裏。
次日上午九點半,晨光微熹。
半島咖啡廳坐落於江畔老街區,安靜得像個被遺忘的角落。
蘇晚晴提前抵達,選了個隱蔽的位置。
十點整。
玻璃門被推開,風鈴輕響。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亞麻襯衫皺得像剛從床上爬起,袖口卷到手肘,領口鬆垮,露出鎖骨處一道淡淡的舊疤。
他手裏拎著外帶咖啡,步伐從容,仿佛時間從不曾催促過他。
他徑直走向靠窗第三桌,坐下,點燃一支煙。
火光在他指間亮起的刹那,蘇晚晴看清了他的臉。
陸知微。
那張曾在慈善晚宴上一閃而過的麵孔,此刻顯露出一種接近殘酷的清醒。
“你拍不了這個故事。”他吐出一口煙霧,聲音低啞。
蘇晚晴猛地抬頭:“為什麼?”
他緩緩抬眼,目光穿過嫋嫋煙霧,落在她臉上。
“因為你不知道,白鷺最後活下來了,但他每年清明都會去提籃橋監獄舊址燒一封信——寫給那個替他死的女人。”他頓了頓,煙灰輕落,“這段沒寫進劇本,是你昨晚夢到的,對吧?”
蘇晚晴瞳孔驟縮,手指死死扣住桌沿。
她昨夜確實做了那個夢。
而這個世界上,本不該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