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的懸案是懸在我腦袋上的一把劍,它總有一天會掉下來。凶手留下那麼明顯的記號,他不可能再也不作案,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他犯錯。在這之前,生活總是要繼續,我依舊在閑暇之餘接一些雞飛狗跳的小事,用以維持生計。
就像現在,一個消瘦且憔悴的人坐在我的對麵,他的焦慮看上去來源於生活長期缺乏安全感,所以在僻靜的酒吧裏,他顯得坐立不安。
“路先生,我還不夠了解你。”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但胡......”
“胡硯楠。”我幫他回憶起他要說的名字。
“對,他說你是可靠的,辦事很有責任心。”
我對他倒比較了解,他一出現我就認出他了。他叫陳友,檔案上顯示他隻有28歲,但我目測他已經快40了,雜亂的頭發裏隱藏的白發是他顯老的罪魁禍首。他剛剛刑滿釋放,4年前他酒駕導致一死一傷,因無逃逸和有自首情節,判得不算重。
他還有個女友,4年前在就讀的大學裏自殺,具體情況我當初就有所耳聞,我猜測他來找我就是和他女友自殺的事情有關。
“我以前是警察,”我喝了一口酒,開始使用這3年來說了無數的開場白,“幹得還不賴,立過功也犯過錯,後來因為個人原因不幹了。”
“我在裏麵的時候,看的舊報紙裏有你登報的新聞,不是不賴,是非常厲害。”
我聳聳肩,尷尬地笑了一聲。
“你現在做私人偵探。”他又說。
“我不是。”我否定道。
“不是嗎?”
“當然,私人偵探可能涉嫌違法,我以前是警察,現在無業,但我絕對不會違法。以前的人脈會對我的生活有些幫助,我不會說我一定能夠查到什麼,感興趣的事情我會幫忙,幫忙就得收費。”
“我懂了。”他聽到收費二字,變得拘謹起來,“我剛出來,沒有太多錢。”
我又喝了一口杯子裏的酒,他麵前的咖啡一口沒動。我們正身處橡樹酒吧,我是這裏的常客,也經常是唯一的客人,因為我就住在附近,沒活兒的時候我不大願意出門,市中心的酒吧過於吵鬧,這樣安靜的社區店正是我的理想場所,不論是自己喝酒,還是見客戶。
見我沒有說話,他有些著急地說:“我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打欠條。”
“先說是什麼事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的女友她......”
“她是自殺,”我直接下了定論,“你一走進來我就覺得眼熟,剛剛我想起來了,四年前我還在刑警隊上班,轄區裏有所大學在某天報案,說有個女孩在寢室自殺了。出警的民警是我大學同學,他在那個周末約我喝酒的時候說起過這件事。”
“他為什麼會單獨找你說?”陳友來了精神,好像虛弱的生命突然找到了某種支撐。
“不是因為自殺有什麼疑點,而是因為你,因為你酒駕出事後,他也去過現場。”我說,“所以我對你有印象,那會兒我還看了新聞。”
“好吧......”
“人死不能複生,我也幫不了什麼忙。她的媽媽當場精神失常,後來在路邊被人發現送去了精神病院,她的室友也排除了嫌疑,因為有不在場證明,她死於機械性窒息,現場痕跡符合自殺特征,已經結案了。而你,由於傷心過度做了蠢事,也受到了應有的製裁,我不明白我能幫助你什麼。”
“你認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他問。
“至少從執法人員的觀點來看,肯定是結束了,沒有後續調查的必要。而且如果死因存疑,公安那邊就結不了案,執法機關對於命案的態度是值得你信任的。”
“但對於我來說沒有結束。我還需要知道更多。”
“你還要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她什麼要自殺,在和我戀愛的幾年間,她總是太神秘。她的錢永遠不夠用,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但永遠去不了自己想要的公司,或報考的學校,她......”
“你等一下,是你跟她戀愛,這種事為什麼是等她死了之後讓我調查?”我詫異道。
“她守口如瓶,她總是說自己可以處理,我沒想到是這種方式。她死後,她的媽媽瘋了,他的弟弟拿了一筆賠償,快速火化遺體後就消失了,他沒有接受媒體的采訪,所有了解她生活的口子都關閉了,然後我坐了4年牢,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始。”
“我覺得開始新生活更重要。”我提出我的建議,“追憶這種過去沒什麼好處。”
“這個就更無從開始了。”陳友變得很沮喪,“我不知道如何開始追尋過去,更不知道如何開始麵對未來,我隻能站在原地,指望有人拉我一把。”
“你覺得我可以?”
“胡......”
“胡硯楠。”我再次提醒他。
“對,胡硯楠說你可以。”
這個老胡在搞什麼?讓我去調查早就結案的案子,不是給我難堪嗎?我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眼前的人看上去太過於脆弱,似乎沒有人扶他一把,他馬上就會跌倒。上一次他跌倒後是酒駕,造成一死一傷。
這一次呢?
老胡或許是有這方麵的考慮,所以打算拉他一把,就像我父親的案子,他也在盡力拉我一把。每個人的性格都是有缺陷的,他似乎缺得格外多。當然我和老胡並不需要為此負責,可對我而言很害怕路上再多幾個冤魂。
“她以前難以啟齒的事情,肯定不是叫人開心的事,或許你知道了會比現在更痛苦。”嘴上在勸,內心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他這次不退縮,我就答應幫忙。
“那也比什麼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好吧。”我把麵前的酒一口喝完,“我試試看。”
陳友遞出一張照片,他說這是他偷的,我覺得他沒這個本事,應該是老胡塞給他的。一個女人以跪姿輕微懸空於地麵,床單綁在盥洗台的水龍頭那裏。
“她是一個堅強的人,所以這張照片讓我覺得她的死另有隱情,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問我。
“距離地麵這麼矮都能上吊自殺,要麼她不是自殺,要麼就是她的堅強是偽裝的,不論是哪一點,你都需要知道背後的隱情,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並解除你的疑惑。”
“嗯,我沒找錯人。”
陳友笑了,他這才開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咂咂嘴說:“那我們接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