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腦海裏關於宋瑜的形象在這兩天變得有些立體了。
從她那神誌不清的媽媽嘴裏說的是孝順,再加上兩個同學說的有關於她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可以確定她那強勢的媽就是典型的重男輕女的母親。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當她無處可去時,她選擇不是自己解決,也不是去找兒子,而是用近乎變態的控製欲來左右女兒的人生。
類似的事情肯定不是宋瑜讀研究生的時候突然才發生的,而是長期壓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這從她媽媽執拗地要住在大學宿舍就可見一斑。
這種令人窒息的氛圍伴隨著她這短暫的一生,而宋瑜在這種重壓之下展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忍耐力,這是她堅強的一麵。陳友跟我描述的,有她瀕臨崩潰的一些碎片。
但還是不夠。宋瑜能夠忍耐這麼多年,那天下午為什麼忍不了了?僅僅是這些導致她的死亡嗎?我說服不了我自己,從那粒紐扣到不熟悉的味道,這些抽象而又存在的事情都指向了某個神秘的人。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宋瑜在盥洗台一言不發地綁著繩索,陳友在一旁幫忙打掃衛生,一邊打掃一邊訴說著兩人美好的未來。打掃完後,陳友就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著宋瑜把自己的頭塞進繩索套中,然後她毅然決然地讓自己的膝蓋離地,她的麵部開始變得猙獰,舌頭開始忍不住往外伸。
剛剛還在笑著閑聊的陳友突然變成了李晶,她表情刻薄地指責宋瑜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
我被李晶的模樣嚇得坐起身來,一睜眼發現自己在妙言的床上。
她睡意朦朧地扯了扯我的胳膊,說是噩夢,讓我快點睡覺。我看了看表,才淩晨3點。妙言對我半夜被噩夢驚醒早已見怪不怪,自從我爸出事後,我夜裏經常這樣。
我去廚房拿酒,給自己倒了半杯。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腦子裏控製不住地又浮現出爸爸被害現場的那朵血蓮花。
我至今也沒懂那是什麼意思。以前在警察學校裏學過,類似於這樣的連環殺手,都有共性,他們喜歡在現場留下某些標誌來表達自己的作案動機。
連環凶手有其固定的思維慣性,所以理論上來說,他隻要一直犯案,就肯定有人能抓住他的漏洞,從而抓住他。可關於這朵花,在本市的案件中隻出現了兩次,近幾年一點線索都沒有。
我看不到卷宗,也無法對比兩起案件中的共通點,這是我非常焦慮的事情。胡硯楠跟我說過,楊斌把這個案子的卷宗看得很緊。
“我懷疑那孫子就是故意惡心人。”胡硯楠有一次喝酒的時候跟我吐槽,“媽的就是自己幹活拉胯,也見不得別人好。本來這個事內部通個氣有什麼毛病?他爸要是死了,我們能把卷子扣那麼緊?他就捂著吧,捂到發黴,讓所有人都看看他有多無能。”
“他爸好像是咱們市公安局的局長?他無能有人敢說嗎?”我說。
“操,兄弟,你之前沒得罪過他吧?”
“沒有,也可能有時候不小心得罪了,破案的事誰知道啊?有時候開會,領導來了是得提出自己對案子的看法啊,他每次出現大案子開會,就是在那嗯嗯啊啊的半天沒個屁,我看他是想獨自把這活兒幹好了,好給自己證明一下。”
總之牢騷多了,我和老胡再出來喝酒,也就不提這事了。我倆有默契,我相信他一旦有機會肯定會給我消息。
有時候我甚至自私地想,凶手幹嗎不流竄幾個地方多幹幾次?事兒大了,參與的人多了,我能觸碰到卷宗的機會就更大。
至少屍檢這一個環大概率要過老胡的手。
但每次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喝了半杯,反而越喝越清醒。我給陳友發了條微信,約他明天麵談。他秒回我,說自己也沒睡,問我可不可以現在見麵聊。
我心想也沒什麼不可以,我回到窗邊跟妙言打招呼,她迷迷糊糊答應了一聲,我也不確定她到底聽清楚沒。
陳友騎著一個小電驢過來的時候,我在馬路邊靠在樹上坐著,手裏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他見我迷迷糊糊,問我還聊不聊。
我說:“聊啊,我又沒喝醉。”
“查到什麼了?”
我把這兩天查到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問他知不知道宋瑜的媽媽做的這些事。他表示他不太清楚,對於那粒扣子,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孫笑笑靠譜嗎?宋瑜讀研後,她的朋友我都沒見過,她每天都太忙,我想去找她都被拒絕了。”
“那些不是她的朋友,”我糾正他的說法,“宋瑜沒有朋友,你不知道嗎?她很孤獨。”
“我......我以為她在學校裏有人可以傾訴,至少有舍友。”
“有個屁。”
我把空酒瓶扔在地上,它發出清脆的聲音,但沒有碎。
“所以說,她的死,是因為她一直得不到重視,以及一直被媽媽控製,她想擺脫?這樣說的話其實是說得通的,她第一次考研考到了外省,她後來說不去了,我想這可能就和她媽媽有關,這個惡毒的女人。”
“以她媽媽的性格,確實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女兒要遠走了,她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兒子是寶貝,怎麼能麻煩兒子呢?”
“我明白了,辛苦你這兩天,過陣子我會把錢還給你的。”陳友說完準備走。
“活兒還沒幹完呢。”
“還有什麼?”
“我嚴重懷疑宋瑜死的時候,宿舍裏還有一個人,你忘了?你不好奇那是誰嗎?”
“你還能接著查嗎?”
“所以你確實不了解我,我要查的事情就沒有不能查的。”
陳友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回家小心,我說我酒量沒問題。
他走後,我又在路邊歇了一會兒。天快亮了,我沒有妙言家的鑰匙,敲門會把她弄醒,反正自己家也不遠,我想幹脆回家躺一會兒。
等我晃晃悠悠回到家門口,掏出鑰匙的一瞬間,我的酒立刻就醒了。我家的門鎖被撬,防盜門虛掩著,不知道裏麵是什麼情況。
我輕輕把門拉開,在玄關摸出我藏起來的一根鐵棍,防止對方還在我家。摸黑檢查了一圈,我發現自己多慮了,入侵者早已離開。
我打開燈,發現家裏亂糟糟的,但沒有丟任何東西。
說起來很幽默,我兜裏還揣著假的警官證,現在卻開始掏出手機撥打起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