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聿合上了書。
“啪”的一聲輕響,在詭異安靜的庭院裏,清晰得有些突兀。
他站起身,高瘦的身影從藤椅的陰影裏完全走出,帶著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靜氣場。
他甚至沒有看林嘉言一眼,隻是邁開長腿緩步走向小院的門口,仿佛隻是一個被噪音打擾了清靜,準備離開的普通住客。
這番全然的漠視,比任何言語都更具羞辱性。
林嘉言的怒火瞬間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猛地轉向沈聿的背影,麵色鐵青:“你站住!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沈聿的腳步頓也未頓,徑直推開了小院虛掩的木門,身影消失在了門外。
被一個不知來路的男人徹底無視,又被南梔用一杯酒將死在原地,林嘉言精心維持的體麵與風度,在這一刻碎裂得一幹二淨。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看向南梔的眼神充滿了被冒犯的暴怒與誌在必得的陰鷙。
“好,很好。”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怒極反笑,“南梔,你有種。”
他不再看那杯名為“昨日死”的酒,那猩紅的液體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狽。
“我給你三天時間。”林嘉言指著南梔,下了最後的通牒,“三天後,我會讓人來收這院子。到時候,你是自己滾,還是我讓人請你滾,你自己選。”
說完,他不再多留一秒,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蘇晚晚怨毒地剜了南梔一眼,連忙踩著高跟鞋,小跑著追了上去,聲音裏帶著一絲委屈的安撫:“嘉言,你別生氣,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瑪莎拉蒂的引擎再次發出擾人的咆哮,粗暴地撕裂了空氣而後絕塵而去,隻留下一巷子的尾氣和被攪亂的寧靜。
整個世界終於又安靜了下來。
蟬鳴聲重新變得清晰,陽光依舊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
南梔站在吧台後,一動不動。
那杯猩紅的酒,靜靜地放在台麵上,冰塊已經開始融化,杯壁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剛剛那副慵懶又帶刺,仿佛能顛倒眾生的模樣像是退潮般從她身上褪去。
她臉上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那口氣息很長,仿佛要將胸腔裏積壓的所有鬱結都吐出去。
撐在吧台上的手臂微微發顫,泄露了她並非如表麵那般雲淡風輕。
她拿起那杯“昨日死”,仰頭一飲而盡。
濃烈而複雜的酒液滑過喉嚨,帶著灼燒般的刺痛感,直抵胃裏。
辛辣的酒精瞬間衝上頭頂,讓她眼前有片刻的發黑。
真他媽的烈。
她將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發出“當”的一聲悶響。
然後開始收拾吧台,將調酒的器具一件件擦拭幹淨,放回原位。
動作機械,專注,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那些翻湧的情緒壓下去。
腳步聲。
很輕,卻很沉穩。
南梔擦拭酒杯的動作停住了。
她抬起頭,沈聿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他就站在吧台前,之前離開時手裏還拿著的書已經被他放回了角落的藤椅上。
“打烊了。”南梔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酒後的慵懶,也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
沈聿沒有理會她的話。
他看著那個空了的古典杯,清冷的視線在杯底殘餘的紅色酒漬上停留了一瞬。
“一杯‘昨日死’。”他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波瀾,像是根本不在意南梔的態度。
南梔皺了皺眉,將手裏的擦杯布扔在吧台上,扯出一個職業化的假笑:“抱歉,先生,新品,還沒來得及上酒單,今天已經售罄了。”
“你的琴葉榕快死了。”沈聿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他指了指吧台角落那盆曾經油綠,如今葉片卻有些發黃枯萎的琴葉榕。
南梔的笑容僵在臉上。
沈聿的視線從琴葉榕移回到她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像精密的儀器,將她從裏到外細細掃描了一遍。
“你的笑容很熱烈。”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依舊清冷,卻像一名心理醫生,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的偽裝,“但你的眼睛是冷的。”
南梔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這個男人麵前,所有精心構建的堡壘,所有用來自我保護的尖刺,在他平靜的注視下都變得可笑又透明。
沒有人。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如此輕易地看穿她。
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所有的客套與敷衍都消失不見。
“沈先生。”她連名帶姓地叫他,語氣裏透著警告,“我的事,好像和你沒關係。”
沈聿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敵意,他隻是重複了一遍最初的要求:“一杯,‘昨日死’。”
兩人對峙著,空氣仿佛凝固。
最終,是南梔先敗下陣來。
她死死地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後猛地轉身,重新從架子上取下一隻幹淨的杯子。
冰塊入杯,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某種不甘的碎裂。
她再一次重複了之前的動作,隻是這一次,沒有了半分表演的性質。
她的動作快而精準,帶著一股被窺破心思後的惱怒與煩躁。
猩紅的酒液很快再次注滿了酒杯。
她“砰”地一聲將酒推到他麵前,語氣不善:“喝了它,付錢,然後回你的房間去。”
沈聿拿起酒杯沒有立刻喝,隻是輕輕晃動著,看著猩紅的酒液在杯壁上掛出漂亮的痕跡。
就在這時,南梔放在吧台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長期合作的布草供應商,李姐。
她按下接聽鍵,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喂,李姐。”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背景音,李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和焦急:“小南啊,對不住,真的對不住......”
南梔的心往下一沉:“怎麼了,李姐?”
“那個......我們公司的合同,以後不能再給你供貨了。”李姐的聲音壓得很低,“上麵下了死命令,說是......說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小南,你是不是惹上什麼大麻煩了?”
來了。
報複來得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斷掉布草供應,對一家民宿而言,是釜底抽薪。
“我知道了,李姐。”南梔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聽不出一點慌亂,“不為難你,謝謝你特意打這個電話。”
掛斷電話,她靜靜地站著,看著庭院裏被風吹動的槐樹葉眼神空洞。
沈聿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濃鬱,辛辣,複雜,像是燃燒的記憶。
放下酒杯,從錢包裏抽出一疊現金放在吧台上,遠比一杯酒的價格要多。
一言不發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南梔沒有去看那些錢,她隻是靠在窗台上,感受著那股熟悉的無力感像是冰冷的海水一點點從腳底漫上來,企圖將她再次淹沒。
而另一邊回到房間的沈聿,關上了門。
他從行李箱的夾層裏取出了另一部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的手機。
開機,撥號。
電話幾乎是瞬間就被接通,那頭傳來一個恭敬又幹練的聲音:“先生。”
沈聿走到窗邊,看著庭院裏那個孤單的身影聲音淡漠:“查一下,林氏集團近期在古城東區的地產收購項目。”
“想辦法讓它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