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個賊,不僅偷錢,還偷心。
直到最後,我才明白,偷來的,終會還回去。
......
“江白,出去了就好好活,別再回頭。”
穿著舊式警服的老管教站在門裏,隔著鐵柵欄,聲音帶著點沙啞。
他在這地方待了二十年,見多了進進出出。
我停下腳步,沒回頭,隻是微微側了側臉:
“謝了。”
聲音有些幹澀。
老管教揮了揮手:
“趕緊走,這地方晦氣。釋放證拿好,別丟了。”
沒等我走多遠,就看到幾個戴紅袖箍的聯防隊員嘴裏喊著:
“查暫住證咯!沒證的趕緊過來登記!”
我心裏一緊,拔腿就跑,鑽進狹窄的巷弄。
廣東老的城區,密密麻麻的“握手樓”擠在一起。
樓間距窄得能伸手碰到對麵窗戶,牆根下堆著廢棄的竹籃、舊紙箱。
七拐八繞,直到把吆喝聲徹底甩掉。
兩年前,我也是這樣倉皇無助。
那時,我剛接到父親在廣東天河工地出事的噩耗,整個人渾渾噩噩。
可還沒等我弄明白父親的事,同鄉江天就拉著我去出租屋喝酒,說是給我解愁。
再醒來時,人已經在工棚裏,旁邊是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江天女朋友小麗。
緊接著,警察破門而入......
我至今都想不通,江天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們是一個村長大的,雖說不上是過命的交情,但也從無過節。
他紅口白牙,指認我見色起意,小麗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坐實了我的“罪行”。
巷口傳來賣雲吞麵的吆喝聲,一個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走過,看了我一眼。
她掙脫媽媽的手,把一枚一塊錢的硬幣放在我麵前的台階上。
“媽媽,他好可憐......”
她把我當成了乞丐。
臉上火辣辣的。
我彎腰,撿起那枚帶著體溫的硬幣,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巷口一個貼滿了‘招工’‘出租’小廣告的破舊電話亭裏。
投進了那唯一的一塊錢。
兩年前臨行前,鄰居大娘塞給我的那個號碼。
說她女兒江菁在廣東越秀區的電子廠打工,讓我們互相照顧,卻一直沒聯係。
電話終於被接起。
“喂......”
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膩得慌,撓得人心癢。
我喉頭發緊,咽了口唾沫,好久才艱難開口:
“是......江菁姐嗎?我是江白,柳阿姨讓我......”
“江白?”
聲調揚高,帶著驚訝,隨即拖長,摻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哦......是你小子啊。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聽說你跟你爸南下廣東發財了,這是發達了,來關照姐姐我?”
話裏的刺兒毫不含糊。
是啊,本來就隻是鄰居,現在落難麻煩人家......
“姐......我......”
滿腹的辛酸堵在喉嚨。
“行了行了,”
她打斷我,語氣幹脆,
“在哪兒呢?瞧你支支吾吾的樣兒,準是遇上難處了。
旁邊有什麼顯眼的招牌?說給我聽。”
我趕緊抬頭,報了個最顯眼的:“巷口有個‘阿強雲吞麵’。”
“等著,別亂跑。”
她利落地掛了電話。
我靠著電話亭,鬆了口氣。
這個“姐姐”,比想象中更難捉摸。
大約半個多小時,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停下。
車窗搖下,一張明豔動人的臉探出。
大波浪,五官精致,眼波流轉自帶風流,穿一件墨綠連衣裙。
外麵套著件米白開衫,和周圍灰撲撲的巷弄格格不入。
她上下打量我,眉頭微蹙。
沒有嫌棄,是果然如此的無奈:
“愣著幹什麼?上車啊。”
拉開車門坐進去,馥鬱的香水味混著出租車裏的汽油味彌漫開來。
讓我這渾身汗臭、還沾著灰塵的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沒多問,指揮司機:
“去越秀區舊居民樓,大德路那邊,你知道的。”
司機應了聲,方向盤一轉。
到了地方,跟著她上樓,進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出租屋。
“先去洗個澡,渾身的味兒。”
她丟給我新毛巾和一套幹淨的男式汗衫褲衩,
“別瞎琢磨,以前給我弟買的,他沒穿,在電子廠上班,住宿舍。”
鑽進衛生間,溫熱的水衝刷身體,舒服。
我甩甩頭,關掉水龍頭。
洗完出來,江菁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抽煙,纖細的手指夾著細長的女士香煙。
煙灰缸是個廢棄的易拉罐。
她指了指餐桌:
“喏,樓下攤兒買的炒河粉,加了蛋,湊合吃吧。”
我道了聲謝,狼吞虎咽。
河粉還帶著熱氣,醬油的香味裹著雞蛋的嫩,真好吃。
吃到一半,門開了。一個臉上帶點嬰兒肥的漂亮女人進來。
手裏拿著個青花瓷筆筒,嘴裏還念叨著:
“菁姐,你看我在西關舊物市場淘的,老板說是什麼乾嘉時期的,才兩百塊!”
我的目光被吸引。
釉色清亮,畫工精細,但......彪哥教過的東西在腦子裏閃過。
怕菁姐上當,下意識脫口而出:
“這畫片,線條有點軟,青花發色也太浮,不像是乾嘉時期的東西。”
屋裏安靜了一瞬。
江菁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緩緩轉頭,桃花眼裏露出驚訝。
嬰兒肥女孩不樂意了:
“喂,小子,你不懂貨不要亂講好不好!”
“喲嗬?”
江菁拖長音調,攔住她,一步步走到我麵前,
“小子,可以啊,連這東西都能看出來?學過?”
她的洶湧差點碰到我的臉,我把臉扭到一邊。
從她問話,我瞬間明白,她也看出來了。她不是在電子廠打工嗎?怎麼懂古玩?
我硬著頭皮回答:
“一個大哥教的,玩古玩,眼力毒。”
我這話的確沒誆她。
在局子裏,我遇到了貴人彪哥。
他說我天生手穩,是吃這碗飯的料。
教我榮門手藝,鑒寶眼力,事無巨細。
“有意思......”
她呢喃,將手中打火機扔給我,
“你瞧瞧。”
這打火機,彪哥也有一個。
黃銅外殼,刻著簡單的花紋,開蓋聲音又脆又亮。
我眼睛亮了:
“好東西。”
同時明白,江菁絕不隻是個電子廠女工。
她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朦朧了嫵媚的麵容。
彈了彈煙灰,語氣隨意:
“行了,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我一愣,盯著她。
她分明話裏有話。
“菁姐......”
我喊了聲,神色 微凝,沉聲道,
“如果你不嫌棄,我想跟你混!”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廣東,找活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通過她的人脈,或許更容易找到江天。
“想跟我混?”
江菁紅唇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頭也不回: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