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主麵首無故失蹤的當天,她將我全家放入了圍獵場。
謝晚宜騎著外域進貢的汗血寶馬,頭上佩環清脆搖曳,拇指上的翠玉戒麵搭著弓弦。
“咻”地一聲。
箭矢瞬間刺穿我嫂嫂的後心!
“淮之,還不說明軒被你藏哪兒了嗎?周家可隻剩二十人了。”
她語氣悠哉,隨意從箭囊抽出三支羽箭,再次拉弓,瞄準圍獵場裏慌亂逃竄的周家人。
我被人按著跪在她馬下,目眥盡裂卻動彈不得。
我周家書香世家,香火昌盛,四世同堂,足足有三百四十六口人。
可僅僅一炷香的時間,就被謝晚宜射殺到,隻剩二十!
“我不知道......”我聲音有些發抖,“公主,我真的不知道賀明軒去哪了,我求你,放過周家好不好?”
我的父母兄嫂,都已死了。
隻剩年邁的祖母,和不足七歲的幼弟,以及那些護著他們的十八個仆人。
祖母又有心疾,再這樣跑下去,即使不死在謝晚宜的箭下,也會死在心疾並發下。
“公主殿下,求求你,祖母和弟弟是我僅剩的家人了......”我用力磕著頭,額頭血肉模糊。
“現在知道怕了?那你送走明軒,怎麼沒想過他會不會害怕呢?”
謝晚宜語氣冰冷,居高臨下的眼神像看一隻螻蟻。
熱血將腳下的土地染的血紅,我死死地盯著她,血淚不斷湧出。
謝晚宜身份尊貴,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剛出生便賜封號“長安”。
當年,宴會上她被人下毒,我僥幸救了她。
自此,她對我一見鐘情,古籍孤本和絕世珍寶如流水般送到我麵前,還直接讓我爹擔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卿。
可我爹並不歡喜,因為他知曉,一旦成為駙馬,我的前程就如同被攔腰斬斷,從此隻會困在公主府那一方小天地。
但謝晚宜為了讓他們同意,每天雷打不動地來請安。
當時,她不顧自己皇親貴胄的身份,直接入住周家,每日侍奉公婆,毫無怨言。
甚至還發誓說:“周淮之,我今生隻愛你一人。”
“若有違背,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最終,我一意孤行,爹娘隻好同意了這門親事。
張燈結彩,舉國同慶,我和公主喜結連理成為了她的駙馬。
成親後,她對我更是百依百順。
我偶感不適,謝晚宜會推掉所有安排,親力親為地照顧我。
我隨口說江南風景好,她便帶我一路南下,在江南最繁華的地方住了三個月,隻求我不留遺憾。
京城之人,無一不誇讚我們是天作之合,我也以為謝晚宜是良人。
直到賀明軒出現。
他是謝晚宜的伴讀,但八歲時就回了本家,兩人隻有書信往來。
起初,我沒覺得有什麼。
直到那晚,她跨坐在我的身上,意亂情迷間吐出的卻是“明軒”二字。
難麼柔情,那麼蜜意。
她語氣那麼懷念,那麼遺憾。
就連夢中都還在難過:“明軒,此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死難瞑目。”
那夜,我在凳子上枯坐了一整晚,等著謝晚宜醒來,問她:“你和賀明軒有何關係?”
她隻是懶洋洋地靠在我懷裏,毫不在意地開口:“自然是兄妹,淮之,我此生隻愛你。”
可後來,她待賀明軒的好卻越來越光明正大。
不止邀他進府,還特地找來京城的能工巧匠,按著他的喜好建造了石林清泉。
又為他打造了八層的藏書閣,搜集天下古籍孤本。
他的院中更是奴仆成群,連自幼打理公主府的管家,也被派去照顧他的衣食起居,生怕有所怠慢。
就連每次宴會,坐在她身邊的人都是賀明軒,一時之間,眾人隻知賀明軒,無人知我這個駙馬爺。
我也曾經生氣發怒,可她再沒哄過我,反而態度及其冷淡:“作為駙馬,本該賢良大度,這般小肚雞腸是君子所為嗎?”
我淪為了京城的笑柄,最終,我忍無可忍,想連夜將人送往蠻夷。
可還沒等做,賀明軒就消失了。
我更是從來沒想過,謝晚宜竟會綁了我家所有人圍獵射殺,隻為打探賀明軒的下落。
“我是想將他送去蠻夷。”我聲音顫抖,雙手緊握成拳:“可我還未曾動手,他便自己消失......”
話還沒說完,耳旁就響起馬蹄聲。
等我抬頭,謝晚宜勒緊韁繩策馬離去,我強撐著站起身去追。
“公主殿下,您說過,隻要我說實話,就會放過我的家人。”
“不過是圍獵而已,淮之六射都是拔尖,應當不需要旁人幫助吧?”
丟下這句話,謝晚宜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帶走了所有的侍衛。
她就這樣走了......
我手無寸鐵,縱使有一身的本領,也無法將所有人從猛獸重重的圍獵場中救出。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棄,隻能忍住疼痛,一頭紮進圍獵場。
好在命運之神眷顧,沒讓我遇見猛獸。
隻是將剩下的族人救出來時,我因為耗盡心力,以頭搶地——
劇痛襲來,我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
再次清醒時,入目是我在周家從小長大的臥房。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一想起父母兄嫂死時的慘狀,淚水就無意識往下流淌。
“我的淮之......”祖母哽咽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抬頭,就看見祖母原本隻是花白的頭發,一夜全白。
喉嚨像是吞了一萬根針一樣,堵的發慌。
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懺悔:“祖母,是我錯了,愛錯了人,更不該一意孤行......”
祖母渾濁的眼裏滿是淚水,卻依舊溫柔地寬慰我:“傻孩子,公主金枝玉葉,喜怒無常,又如何都怪你?”
我搖頭,眼睛幹涸地再流不出眼淚:“祖母,我不想再當駙馬了,我想和離......”
發現謝晚宜變心時,我也想過和離。
可我每寫一份和離書,她便撕一份。
“淮之別鬧脾氣,說了隻是玩玩,我愛的隻有你,我不會讓你走的。”
次數多了,我也隻能放棄。
“祖母,我該怎麼辦?”
祖母長歎一聲,握住我的手:“傻孩子,當初你祖父棄筆從戎,幫著先皇打天下,後來你祖父歸隱,先皇念情賜給我們家一塊令牌,可換一個要求,如今你便拿去,和公主和離,我們一家人離開京城。”
聽到這話,我心臟疼的更加劇烈。
那令牌,是周家的保命底牌,如今卻用在我和謝晚宜的兒女情長上......
但事到如今,已無他法。
我怕再不離開,周家會因為謝晚宜徹底滅門絕戶。
接過祖母遞來的純金令牌,沉甸甸地,好似裝滿了周家的期盼。
進宮後,皇帝好像知道自己的女兒胡鬧太過,很快答應了我和離的請求。
看著皇帝一筆一劃寫下“和離”二字,我依稀想起成婚時內侍宣讀的聖旨:“惟願琴瑟和鳴,子孫繁盛,赤繩早係,白頭永偕......”
可如今,我們之間,一條也沒能達到。
看著朱紅玉璽落在聖旨上的那刻,我的心竟然有了些許的安定。
謝晚宜,這一次,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從此,天高海闊,我們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