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陽的餘暉像化開的胭脂,給督軍府的琉璃瓦和飛簷塗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顏色。
西棠順著來時的回廊往回走,心情比來時鬆快了不少。
那位大太太沈知書,像她讀過的舊詩裏走出來的人,通身一股子與世無爭的淡然。
她原以為這督軍府的女人,個個都會像二姨太宋錦薇那樣,渾身長滿了刺。
沒想到,竟會遇到一個能和她聊泰戈爾的人。
西棠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正想著,回廊的另一頭,匆匆走來一個纖細的身影。
那人低著頭,走得又急又快,好像身後有惡犬在追。
西棠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側身讓到一邊。
那身影越來越近,西棠這才看清,是個年紀看上去比她還小的姑娘,穿著一身淺藍色旗袍,樣式簡單,連個像樣的滾邊都沒有。
不是吧,督軍府還有這般樸素的人?
姑娘懷裏抱著個繡繃,手指飛快地在上麵穿針引線,連路都不看。
眼看就要撞上來,西棠剛想開口提醒。
“小心啊!”
那姑娘似乎終於察覺到前方有人,猛地一抬頭。
四目相對。
在看到西棠的一瞬間,那姑娘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像是受了天大的驚嚇,腳下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後踉蹌,懷裏的繡繃“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是她!是督軍帶回來的那個漂亮女人!】
【天哪,我怎麼走到這裏來了......我不是故意要撞上她的......】
【二姨太早上才去找過她的麻煩,她會不會覺得我也是來挑釁的?她會不會打我?】
......
她?打人!
不至於。
西棠聽到小姑娘的心聲有些想笑。
第一次遇到會怕她的人,還有些新奇。
西棠看著眼前這個把頭埋得快到胸口,渾身抖得像風中落葉的姑娘,心頭那點戒備,瞬間散得無影無蹤。
這分明是隻不小心闖進狼窩的小白兔。
“三姨太,小心著些。”
瑤兒彎腰,替她撿起地上的繡繃,拍了拍上麵沾的灰。
西棠瞧見繡繃上是一對還沒繡完的鴛鴦,針腳細密,配色雅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原來這位就是三姨太啊。
孟權舟三位太太,竟然是三種不同的性格。
還真是...
“西......西棠小姐好。”
這是瑤兒說的好相處?
何止是好相處,簡直是膽小如鼠。
西棠更柔和了些,免得驚擾了小兔子。
“三姨太好,儂這繡活真當靈光,繡的是鴛鴦伐?這針腳細的,比鋪子裏的賣品還要好。”
白韻芷大概沒料到她會誇自己,猛地抬起頭,那雙小鹿似的眼睛裏滿是錯愕和不解。
她飛快地瞥了西棠一眼,又立刻像被燙到一樣低下頭,臉頰紅得像塊布。
【她......她在誇我?】
【她好漂亮啊!】
【她笑起來的樣子......她和宋錦薇不一樣......】
她慌亂地伸出手,一把奪過那個繡繃,緊緊抱在懷裏,像是抱著什麼救命的寶貝。
“謝謝......我......屋裏廂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說完,她提著裙擺,幾乎是落荒而逃。
西棠看著她倉皇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有那麼嚇人嗎?
“瑤兒,我很嚇人嗎?”
“小姐怎麼會嚇人啊,三姨太人很好的,就是膽子小了點。她跟大太太、二姨太不一樣,是揚州瘦馬,從小就被當貨物一樣養著,被家裏人賣進府裏換錢的,平時連話都不敢大聲說,見了誰都怕。”
揚州瘦馬。
西棠的心像是被針尖輕輕紮了一下。
原來她也是這樣啊。
都是被明碼標價,擺在貨架上,等待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來挑選。
她自己,不也是這樣被父母打包‘賣’給了孟權舟嗎?
“我知道了。”西棠淡淡地應了一句,心裏卻有些發沉。
......
夜色漸深。
瑤兒伺候她洗漱完,便退了下去。
偌大的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
月光如水,透過雕花窗欞,在波斯地毯上灑下一片清輝。
西棠沒有睡意,她走到窗邊,推開了窗。
晚風帶著院子裏梧桐樹葉的沙沙聲吹進來,讓她紛亂的思緒平靜了些許。
沒有了孟權舟在身邊,那些細碎的、惡意的雜音又開始在腦海裏若隱若現。
府裏下人們的竊竊私語......
她靠在窗框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孟權舟於她而言,不僅僅是一棵可以倚靠的大樹,更是她唯一的,能讓她獲得片刻安寧的解藥。
她必須,也隻能,牢牢抓住他。
就在這時。
“叩叩。”
一陣急促而有力的敲門聲,突兀地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這聲音,和丫鬟們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截然不同。
西棠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站直了身子。
“誰?”
門外,響起一個男人沉穩而陌生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西棠小姐,督軍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