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書燒完,灰燼隨風揚起,散落如塵。
我轉身欲回房,卻見莊子後山的梅林邊,停著一輛低調卻奢華的馬車。
一位身著便服的中年男子正痛苦地捂著胸口,麵色青紫,身旁的侍衛急得團團轉,卻束手無策。
我認出了他腰間的龍紋玉佩。
也是我運氣好,或者說是顧家氣數該盡。
當今皇上正如傳聞中那般,微服在西山禮佛祈福,因突降大雪,借宿在了這處莊子的東跨院。
皇上舊疾發作,隨行的禦醫被大雪阻在了半山腰。
侍衛統領急得滿頭大汗,我提著藥箱走了出去。
這三年在莊子裏,沒人管我死活。
我跟著一位路過的遊方郎中學了一身本事,本是為了自救,沒承想救了天子。
金針刺穴,推宮過血。
我又從隨身的布囊裏取出藥丸化水喂下。
皇上醒來時,看著我滿手的老繭與凍瘡,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與讚賞。
“好後生,你救了朕一命。想要什麼賞賜?”
皇上靠在軟枕上,聲音雖虛弱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儀。
若是旁人,或許會求金銀,求官爵。
我單膝跪地,背脊挺直,聲音沉穩決絕:
“草民別無所求,隻求隨侍陛下左右,做一名禦前侍衛。”
“哦?你是哪家的兒郎?”
“草民......無家可歸。”
皇上深深看了我一眼,那是閱盡千帆後的了然。
“準了。”
次日清晨,雪停了。
顧雲霜終於想起了我這個弟弟。
因為顧若塵病了。
據說是因為昨夜聽到了風聲,嚇到了,心疾發作。
顧雲霜帶著顧若塵,屈尊降貴地來到了我的破院子。
她一進門,看到滿地狼藉的紙灰,眉頭瞬間皺起。
“謝珩,你又在發什麼瘋?那是給侯府祈福的經書,你竟敢燒了?”
她冷冷地看著我,語氣滿是訓斥。
顧若塵裹著厚厚的狐裘,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弟弟是不是在怪我?怪長姐沒帶吉日的消息來?弟弟,都是我不爭氣,這身子骨太弱,拖累了大家,你別拿經書撒氣......”
若是以前,我會惶恐地解釋,會卑微地認錯。
可現在,我隻覺得他這副做派令人作嘔。
我坐在缺了一條腿的木凳上,連身都沒起。
“燒了便燒了,心不誠,佛祖不收。”
顧雲霜顯然沒想到我會頂嘴,臉色一沉。
“我看你是在莊子裏野慣了,半點規矩都不懂!罷了,我也懶得與你計較。”
她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伸手指了指我的藥箱。
“若塵心口疼,這莊子裏隻有你懂些偏方,也隻有你有那種紫蘇引子,趕緊去配一副藥來。”
不是請求,是命令。
就像使喚一個下人。
我抬眼看她,目光如刀:“藥引子我有,但我為什麼要給他?”
“謝珩!”顧雲霜怒喝,“他是你哥哥!你還有沒有一點手足之情?”
“哥哥?”
我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
那是我回侯府唯一的信物。
這三年,我視若珍寶,無論多苦多難都舍不得當掉。
顧雲霜認得這塊玉,神色緩和了幾分:“你拿這個做什麼?想用這個邀功?隻要你治好若塵,我自然會考慮讓你早點回家......”
“不必了。”
我打斷她的施舍。
當著她的麵,我高高舉起玉佩,狠狠砸向地麵。
啪!
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屋子裏格外刺耳。
玉佩四分五裂,如同我對她、對侯府最後的一絲念想。
“顧小姐,玉碎了,你我姐弟情分,也就斷了。”
我盯著她震驚的雙眼,一字一頓:
“這藥,我不配。這侯府,我不回。這家人,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