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太後懿旨曰:
罪臣周順之女周鄢,於白雀庵帶發修行三年,數罪已清,
念其柔嘉成性,淑慎持躬,
仰承太皇太後慈諭,進封爾為郡主,賜封號鄢陵,
於下月初八,代陽成公主入西丹和親,
導以王化,廣宣中原禮樂,
固兩國盟好,息幹戈之爭,
欽此!”
周鄢心頭咯噔一下,和親...太後懿旨...西丹...
西丹可是蠻荒之地...到了那處,她如何活下去...
“周姑娘,您現在是郡主了。”呂全將聖旨一合,躬身雙手往周鄢跟前奉去,“也即將是西丹少主完顏汲的王妃,明日起,您就得進宮學規距了。”
周鄢沒有去接呂全遞來的聖旨,而是抬眸看向了他,試探道:“皇上呢?為何不是皇上的旨意?”
呂全抿了抿唇,不再直視周鄢的眼睛,支吾一聲,“皇上並未在這件事上表態,隻是由著太後下了懿旨。”
原來如此...周鄢心頭愈發涼了...
那個男人對她...依舊如此狠辣...
“緘默便是同意,皇上既然同意了太後的意思,那您方才說的皇上等著聽我的意思又是何意?”
“皇上說了,畢竟,您曾是秘定的晉王福晉,您若不願接旨,皇上他...會想法子將您...”
周鄢心頭冷笑,得了吧...那會兒她周家出事,彼時還是晉王的皇帝可是一言未發...
她被關在這白雀庵三年他更是未來瞧她一眼...
這會兒又來賣什麼臉麵和柔情?
三年前,老皇帝突發惡疾。
雖經醫治淺淺保住了性命,可因著東宮遲遲無主,到底還是引得朝廷上下一陣騷亂。
眾大臣都猜不透老皇帝究竟想立哪個皇子為太子,於是索性開始想法設法接觸眾皇子,都想提前燒個冷灶。
就在這時,老親王康王爺卻突然被降了罪,罪名為謀逆。
頭天下詔,次日削爵抄家,第三日王府上下皆死於幽所。
隻有一外嫁的郡主雖幸免遇難,卻是被摘了胞宮,終生無法生育。
受難的不僅是康王府上下。
周鄢的姑母作為康王妃,不僅自身難保,還連累了自己母家的父母兄弟。
於是,周家上下六十四口人也皆慘斃於獄中。
不過周鄢是個好命的,姑母康王妃是個政治嗅覺還算敏銳的女人。
出事前便求到了當時尚在世的老太後跟前,以將周鄢送往白雀庵吃齋念佛為老太後祈福的由頭,才堪堪保住了周鄢一條命。
在得知自己父母和姑母一家子皆被下了大獄之時,周鄢偷偷逃出白雀庵,往周邊農戶借了一匹馬,連夜奔到了彼時的未婚夫晉王也就是現在的皇帝李世景的府邸。
李世景作為她的未婚夫,每回遞與她的書信裏頭都是無盡的繾綣柔情。
二人雖未見過麵,可通過父親之口,周鄢早已對這位八皇子頗為熟撚。
晉王李世景身材高大眉眼俊朗,八歲熟讀兵書,十三歲便隨征西大將軍前往南疆曆練。
十五歲獨自帶兵擊潰南安王斬首四千餘級平定西北。
十六歲伏擊建河大軍,俘虜騎將王鎧吳世之。
十七歲獲皇帝嘉獎其為軍事奇才,獲鐵帽子王的稱號。
他的神武才德令當時尚在閨閣的周鄢逐漸春心萌動,深深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回給他的信也逐漸由原來的客套冰冷不由自主變得愈發嬌怯起來。
從父親口中周鄢得知李世景兼著軍機處的軍機大臣,平素政務頗為繁忙。
周鄢曾擔心二人往來信件頻繁會耽誤他的公事,可他知道後似是在慰藉她心頭的歉意般,不僅信件愈發頻繁了,還經常使了人往周府送一些個名貴器物及首飾簪環。
圍場千裏鬆林的風光,南下巡遊的趣事,昨兒得了幾隻罕見的火器,今兒來了幾個西洋人談笑間驢唇不對馬嘴...
將來要教她騎馬,教她用火器,帶她四處巡遊...
他對她說的事永遠都那麼新鮮,給她波瀾不驚的宅院生活帶去了不少歡樂。
漸漸的,她自覺二人之間已發生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微妙的情感。
她想,他對她如此好,如今她的父母遭了難,他定然是不會坐視不管。
可那一夜,晉王府邸的大門卻是閉的死死的。
看著那道朱紅的大門,想起那一封封字跡雄渾的信,想起那一個個許諾,周鄢隻覺心頭一股股惡寒不斷溢出。
這便是皇家的男子麼...
那些個信紙上的繾綣柔情竟都不過是隨意寫就麼...
她遭了難,他竟就這麼撇下她不管了...
府門開了,一禁衛走上前來朝她冷笑一聲,“莫不說你如今已是一罪臣之女,就先前你那秘定的晉王福晉稱號也隻不過是老太後隨意一指,並無聖旨,連道口諭都沒有!那是做不得數的!
如今你們周家這光景,我們晉王躲你都來不及,怎還會娶你?
你願跪便跪,我們晉王說了!不會見你的!”
府門重重合上,周鄢薄削的肩背也跟著狠狠顫了一下。
深秋的夜漸寒,雨絲飄零,她就那麼跪在晉王府邸階前。
雨幕漸綢,逐漸令她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胸腔內一絲絲的抽痛卻是無比真實的。
她心頭不禁開始嘲諷自個兒,人家不過是給了她一些個信紙上的東西,她便輕易將自個兒的真心給出去了。
對,他是給過她一些個不菲的名貴器物首飾簪環,可那又算得了什麼呢!那些個玩意兒對他李世景來說,不過都是無足輕重的俗物罷了!
那根本不是他最珍貴的東西!說不準隻是將她當個宮中的女婢來賞著玩兒呢!
可她呢?她卻就那麼傻傻的將她的心給出去了...
如今,她想收回來,卻隻覺心如刀割...
越來越大的雨點一個接一個重重砸在她身上,她也感覺身子愈發疲軟瑟縮起來,一個撐不住身子便往雨水裏倒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人已經回到了白雀庵。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去的,因為她一醒,還未來得及開口問,就得到了周家上下和康王府上下皆已斃命於獄中的消息。
宮中還有話...不準她帶孝...不準她燒紙,不準她...祭拜...
一時,心頭隱痛如漣漪般朝她身體一寸寸漾開。
她雙手緊緊攥著錦被,怔望著帳頂,許久才慟哭出聲。
周鄢足足病了一月有餘才能下榻。
望著外頭的雨幕,她喚女婢芸白點了個火盆,又將那方她一直珍視的檀木係匣拿到了她手邊。
匣子裏是她與李世景往來的幾十封書信,她一封封仔仔細細看了,一張一張往火盆裏丟去。
她怔怔睨著火光,焰火跳躍,映入她眼簾,有晶瑩閃爍。
“姑娘!這可是您...”芸白赫然蹲在周鄢腿邊按住了她的手,欲言又止,“最珍視的...”
周鄢無言拂開芸白的手,將剩下的信紙猛地都丟進了火盆裏。
火舌漫卷,一下子將那些個信紙燃了半張。
“日後,”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悄然劃過麵頰,“不準再提他的名字!”
話罷,周鄢起身往內室走去。
周鄢本以為自個兒這輩子就是要死在這白雀庵了。
卻不想...三年過去,命運的波折是如此的不肯放過她。
入宮學規距便罷了,可一想到可能會見到李世景,她心頭便湧起了深深的恨意...
不過,一想到去了西丹這輩子都不必再擔心見到李世景,她的心裏便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意。
即便是死在西丹,也好過在這白雀庵日夜擔心哪一日見到他...
周鄢抽回思緒,將聖旨接在了手中,伏跪在地,“勞煩公公回稟了太後,周鄢願前往西丹和親,公公慢走。”
呂全訝異,“沒了?您就沒有什麼話要老奴帶給皇上?”
周鄢仰頭看向呂全,淡聲一笑,“無話。”
次日天還未大亮,白雀庵的山門便被叫開了。
階下兩隊禦林軍分立兩側,十餘太監將兩乘馬車的簾子掀了,拿著撣子細細撣塵。
周鄢走至山門外的時候,呂全已經候在外頭了,身後還跟了一上了些年紀的宮女。
“郡主,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