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硯之深沉眼眸閃過怒意,重重應道:“自然。”
聲線裏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宋昭陽抬起眸,剛好看見沒來得及收斂的痛色。
他轉身收拾殘局,侯府眾人啟程回府。
馬車啟程,宋昭陽掀開車簾一角,對窗外扮作仆從的沈淵低語:“去,弄一塊侯府下人的令牌來。”
沈淵動作快。
車簾一角落入一塊侯府令牌。
宋昭陽撿起放入袖口,摘下頭上的素釵遞了出去:“去找三兩,將釵丟回禪房,引王大人去一趟侯府。”
沈淵握著素釵,神色 微動。
她知曉回府後,侯夫人不會輕饒,便設計讓王硯之再護她一回。
好謀算。
“是。”沈淵應聲,迅速從簾角消失。
宋昭陽靠回車廂壁,閉上眼。
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那塊刻著永昌侯府的令牌。
第二局,才剛開始。
......
馬車剛在永昌侯府門前停穩。
侯夫人冰冷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宋氏,下車,去祠堂。”
宋昭陽掀起轎簾,正對上周玉衡那雙滿是厭棄與冰冷的眸子。
他對一旁的護院使了個眼色。
兩名護院上前守在轎門,那架勢,像是要押解囚犯。
勾唇冷笑,她下了車。
祠堂內,燭火森然。
周玉衡厲聲斥責:“宋昭陽,你無能善妒心胸狹窄不說,連佛門清淨地都因你毀於一旦!簡直就是個災星!”
侯夫人坐在太師椅上,眼尾餘光冷冷一瞥,言語輕蔑:“往日你在府中任性妄為便罷了,如今招來天火焚毀寺廟,還敢無憑無據當眾妄言,惹事生非......”
她看著宋昭陽清亮的眼眸,心底更加厭惡。
她沉聲下令:“從即日起,你便長跪祠堂,好好洗清你這一身晦氣!也讓下人們都看看,不守規矩,以下犯上,是個什麼下場!”
沒有外人,母子兩連演都不演了。
宋昭陽冷笑一聲。
“母親口口聲聲說晦氣,”她抬起眼,眸光清亮如雪,徑直對上侯夫人陰鷙的視線,“可這晦氣,究竟是我與生俱來,還是......踏入侯府才招惹上的?”
她掃視著母子二人麵上的怒氣,不急不慢從袖口摸出令牌,指尖捏著絛帶,刻有“永昌侯府”字樣的木牌在燭火中晃動。
“這是逃難時撿到的。”她語氣帶著疑惑,眼眸卻泛著涼意,“想來是這個不祥之物惹來天火。”
“你放肆!”周玉衡指著她鼻尖怒斥!
侯夫人麵不改色,指節卻緊緊攥著太師椅的扶手,逐漸泛白,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心緒。
“胡言亂語!哪個下人不當心遺落的令牌,你也敢拿著在祠堂重地信口雌黃,宋氏,你罪無可恕!”
“哦?”宋昭陽眉梢微挑,晃悠著令牌,作出一副不解的姿態,“這就怪了,這令牌不偏不倚,就落在我那被鎖死、又起了大火的禪房外,母親,您說......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巴不得我死在裏麵,好死無對證?”
“胡說八道!”周玉衡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揚手便要朝她臉上摑去。
暗處,沈淵指尖繃緊,視線緊緊盯著周玉衡高舉的手。
“衡兒!”侯夫人厲聲喝止。
周玉衡的手僵在半空,對上母親冰冷警告的眼神,瞬間清醒。
此刻動手,無異於不打自招。
他幽幽瞪著宋昭陽,暗罵一聲:賤人!
侯夫人看向祠堂中央的宋昭陽,大抵是絕境逢生,生出了不顧一切的勇氣,才敢挑釁他們。
當下錯失良機,已不能再來。
侯夫人壓下眸中翻湧的殺意,麵色冷淡,一字一句道。
“宋氏神思恍惚,言行無狀,恐是今日受驚,邪祟入體,即日起,禁足祠堂偏院,靜思己過,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一聲令下,門外候著的粗壯婆子麵露凶光,朝宋昭陽逼近。
宋昭陽沒有一絲慌亂,視線越過幾個粗壯婆子看向來處。
就在她看過去的刹那,沈淵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濃重夜色裏,闖入一抹緋色官袍的身影。
他下意識回眸,對上了一雙諱莫如深,溢出狡黠笑意的眸。
一股戰栗順著脊椎爬升,在心口處久久回蕩。
果然來了。
她勾唇一笑,將令牌收入袖口。
婆子粗糙的手即將碰到她臂膀的瞬間。
“侯夫人!”
沉穩中自帶壓迫的聲音自祠堂門口響起。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王硯之匆匆而來,身後站著灰頭土臉的三兩。
“本官路過火場。”王硯之踏入祠堂,目光掃過宋昭陽麵前的粗壯婆子們,語氣漸冷。
“見這丫鬟不顧性命在灰燼裏翻找,說是她家姑娘母親留下的遺物,本官念其忠心,特護送她回來。”
他語調一頓,壓迫感十足:“卻不想,貴府正在審問剛曆生死的世子夫人,侯府此舉當真令人......刮目相看。”
“王大人誤會了!”侯夫人強壓心驚,忙道,“昭陽受驚過度,言語有些......不清,擔心她衝撞神靈,才令其在祠堂靜心,是我思慮不周,這就命人送她回房休息。”
三言兩語就將剛才的殺意帶過。
周玉衡也趕緊附和:“是啊大人,母親全是出於關心......”
王硯之道:“那是本官多慮了,既如此,本官也該入宮將今日之事如實稟明聖上,就先告辭了。”
今日之事四字,音調格外重。
送走王硯之,祠堂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侯夫人攥著太師椅的指尖輕顫。
竟叫這賤人攀上禦筆王硯之,短時間內,動她不得!
宋昭陽看向幽深駭人的視線,唇角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微微頷首,語氣輕柔。
“母親臉色似乎不好,可是中了邪祟?”
此刻,王硯之還未走出侯府大門。
母子二人強忍怒火,不敢輕舉妄動。
宋昭陽笑意更甚,緩緩開口:“母親,王大人今日兩番相助,我理應三日後登門致謝,您說對吧?”
她尾音輕揚,將“登門”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侯夫人喉頭一哽,袖中指甲深掐入肉。
“......自然。”
“隻是,”宋昭陽垂眸,指尖拂過自己粗布袖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這場大火,實在令我寢食難安,我想修書一封,請父親派幾個可靠的護院來,母親您答應嗎?”
這小賤人,以為請幾個人就能護住自己?
癡心妄想!
“好。”
一聲淺淡的嗤笑聲落入耳畔。
宋昭陽唇角勾起一絲弧度。
這些人的心思,還是太好琢磨。
她搭在袖口的手指,微微往外一抽,露出令牌一角。
侯夫人神色凝重,呼吸都重了三分。
宋昭陽幽幽道:“王大人厚愛,謝禮不可輕慢,我想著,還是從我嫁妝裏挑選幾樣像樣的,方顯誠意,總勞煩母親保管終究不便,不如......將嫁妝原封不動全都搬回聽風院,母親意下如何?”
侯夫人維持至今的麵色終崩出一絲裂痕。
宋氏嫁妝早已被侯府揮霍近半,如何原封不動搬回去!
周玉衡忍無可忍:“宋昭陽你休想!”
“衡兒!”侯夫人厲聲喝止,怕動靜又惹來不該來的人。
她陰冷的視線死死盯著宋昭陽,從清冷的眸,掃向她的袖口,憤恨被迫一點點壓回心底。
王硯之......
聖上......
侯府名聲......
稍有差池,萬劫不複!
侯夫人深吸一口氣,麵色極冷,一字一句道:“......好,依你。”
宋昭陽盈盈一拜,笑靨如花:“多謝母親體恤。”
那笑容,明媚又刺眼。
侯夫人麵上不顯,眼底生寒。
這小賤人,決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