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吏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嘟囔著跑開了。
當薑晞重新回到那間充斥過鄙夷和嘲弄的廳堂時,王主事正一臉不耐煩地坐在上首,旁邊站著幾個看熱鬧的胥吏,包括那個王老五。
“哼,裝神弄鬼!這麼快就編圓了?”王主事冷哼。
薑晞沒理會嘲諷,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王老五那雙沾著暗紅色汙漬的靴子上。
“王主事,”她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傳遍大廳,“庫房失竊,並非外賊,也非看守監守自盜。”
頓了頓,感受著所有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她繼續道:“竊賊,是今早當值、有權進入後院且能輕易拿到庫房備用鑰匙的人。
他故意撬壞門鎖,偽造外賊入室的假象。
不過搬動絹紗時,不小心將身上沾染的‘朱紅染料’。
我聽說王胥吏你今早幫忙漆過公文箱?
染料還不小心蹭在了門框上。
而且,竊賊搬東西進庫房的腳印,還清晰地留在灰塵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目光銳利地看向臉色驟然蒼白的王老五:“王胥吏,需要我現在去請人比對你的靴底花紋和庫房內的腳印嗎?
或者,去看看你房裏是否還藏著那幾匹來不及轉移的絹紗?”
廳堂裏死一般的寂靜。
王老五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王主事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薑晞,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而薑晞,卻敏銳感覺到一道清冷銳利的目光,從廳堂側麵的廊柱後投來。
下意識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身著紺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鬆的年輕男子,不知何時站在那裏,正靜靜地看著她,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緒。
是謝知非。
原主記憶裏那位地位超然、性情冷峻、令人敬畏的大理寺官員。
與此同時,一行新的彈幕慢悠悠從她眼前飄過:
【哦豁!驚動大佬了!】
【主播穩住!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王老五麵如死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王主事砰砰磕頭:“主事饒命!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絹子還藏在我值房床下的箱子裏......”
嘩——!
廳堂炸開了鍋。
小吏們議論紛紛,看向薑晞的目光瞬間變了。
有難以置信,還摻著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王主事的臉像開了染坊,青一陣紅一陣。
方才罵得多狠,此刻臉就被打得多疼。
他憋了半晌,才從牙縫擠出句:“......都愣著幹什麼!把他拖下去看管!”
兩個衙役反應過來,架起癱軟的王老五就往外拖。
王主事重看向薑晞,眼神複雜如亂麻。
他清了清嗓子,想找回威嚴,聲音卻幹巴巴的:“嗯......咳,薑晞啊,這次......還算機靈。
案子破了,之前的事暫且揭過,你......回去做事吧。”
雖然那語氣,怎麼聽都透著不情不願和尷尬。
不過薑晞鬆了口氣,知道飯碗暫時保住了。
她低眉順眼應了聲“是”,轉身想趕緊離開這窒息的地方。
剛轉身,眼角餘光瞥見廊柱後那抹身影已不見。
她微怔,沒多想,快步走出。
回到角落那張積灰的案桌後,剛坐下。
彈幕又開始瘋狂刷屏:
【恭喜主播首殺!打賞一枚銅錢。哈哈哈王主事臉疼不疼!】
【謝美人怎麼走了?不多看會兒?】
【主播剛才帥呆了!眼神殺我!】
【別得意,後麵難著呢。】
一切都不是幻覺。
它們真的存在,而且似乎隻有她能看見。
一股寒意竄上脊椎。
她強迫自己冷靜,用分析案件的思維剖析現狀。
這些暫且稱“彈幕”的東西,似乎能提供信息,卻真假混雜,需自行判斷。
它們熱衷看她“表演”,還有打賞。
剛閃過“打賞一枚銅板”的念頭,指尖忽然微熱,像有枚溫熱銅錢擦過皮膚,感覺轉瞬即逝,卻被她清晰捕捉。
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流淌四肢百骸,驅散些許疲憊,思維似乎也清晰了點。
所以......打賞能轉化為實際好處?
一種......能量?
這簡直像場她被迫參加的遊戲,觀眾心情直接關係她的“裝備”和“技能”。
這認知讓她莫名煩躁屈辱。
她的命運,難道要由這些看不見的“看客”左右?
“薑晞。”
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前方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薑晞嚇了一跳,猛地抬頭。
謝知非不知何時去而複返,正站在她案桌前。
他身形高大,幾乎擋住門口所有光線,此時那雙銳利如寒潭的眼睛,正毫無溫度地審視她。
薑晞心跳漏了一拍,趕緊站起:“謝、謝大人。”她下意識垂眼,不敢對視。
原主的畏懼和自己的心虛交織在一起。
“你如何斷定是王五所為?”謝知非開口,聲音平直無波,“僅憑染料和腳印?
染料隨處可見,腳印亦可偽造。
你的推斷,未免草率。”
來了。
興師問罪,或是試探。
薑晞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
王主事好糊弄,這位冷麵閻王可不好打發。
她不能提彈幕,一個字都不能。
她微微躬身,聲音盡量鎮定恭謹:“回大人,並非僅憑此兩點。屬下還注意到,庫房門鎖撬痕雖粗糙,但發力角度是由內向外斜向上,更符合慣用右手、身高與王五相仿之人所為。
外賊常由外向內用力,角度會不同。”
頓了頓,她偷偷抬眼覷謝知非臉色。
他依舊沒表情,隻是聽著。
她繼續道:“此外,屬下問過看守老吏,他昨夜沒聽到異常響動。
庫房院門夜間落鎖,外賊若撬開院門再撬庫房門,動靜絕不會小。
綜合來看,內部人員作案可能性最大。
而王五今早當值,靴染新彩,神色慌張,見屬下勘查時曾下意識避目......
諸多細節吻合,所以屬下大膽推測。”
說完,她屏住呼吸等待。這套說辭半真半假,結合了現場客觀痕跡和觀察到的蛛絲馬跡,勉強能圓。
隻是“神色慌張”“躲避目光”是臨時添加,為增說服力。
謝知非沉默著,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就在薑晞快撐不住時,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冷淡:“觀察尚可,邏輯仍顯粗疏。證據鏈薄弱,若遇刁滑之徒反口,你便難以收場。”
薑晞心頭一緊:“是,屬下謹記大人教誨。”
“卷宗庫近日雜亂,”謝知非話鋒一轉,語氣不容置疑,“即日起,你去整理歸置清楚。
無他事,不得擅離。”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