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副擔架,就這麼重重地砸在濟世堂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仿佛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擔架上,一具少年人的“屍體”,七竅之中,都凝固著暗紫色的血塊。
他的臉,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嘴唇烏黑,身體已經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直。
死透了。
這是所有人腦海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濟世堂的學員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一個個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雞崽,發不出半點聲音。
恐懼,如同無形的潮水,淹沒了整個庭院。
怎麼會這樣?
他們甚至還沒開始正式醫治任何一個病人!
“胡說八道!”
一聲清冷的嬌叱,如寒冬破冰,秦若薇挺身而出,杏眼圓睜,鳳眉倒豎。
她絕美的臉龐因憤怒而漲紅,死死盯著那群不速之客,一字一句道:
“我濟世堂是全新的醫道學堂,從未開方診治過此人,爾等休要在此含血噴人,顛倒黑白!”
“我呸!”
為首那名橫肉壯漢,眼中布滿血絲,狀若瘋虎。
他啐出一口濃痰,從懷裏猛地掏出一張被汗水浸得發皺的藥方,狠狠甩在地上!
“狗屁的女神醫!你自己看清楚!這張索命方,是不是出自你濟世堂!”
秦若薇俯身撿起,隻一眼,她那握著藥方的手,便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臉色煞白如紙。
字跡,是模仿她的筆跡!
藥方上的幾味藥,看似尋常,卻是最陰狠的殺人局!
這幾味藥組合,再配上某種特定的食物,就會在人體內化作無藥可解的毒藥!
何其歹毒!
這根本就是一場從頭到尾都設計好的,必死的栽贓!
“不......這不是我寫的!”秦若薇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絕望。
“哈哈哈哈......好一個不是你寫的!”
一個陰陽怪氣,充滿了無盡得意的聲音,從人群之後幽幽傳來。
眾人驚駭回望。
隻見太醫院副院判劉福,身穿嶄新的官服,在一眾禦醫的簇擁下,如同一隻鬥勝了的公雞,滿臉獰笑,施施然走了出來。
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此刻因極致的快意而扭曲,像一朵在墳頭盛開的屍花。
“人證!物證!俱在!”
劉福的目光,如同一條最毒的蝮蛇,越過所有人,死死鎖定在馬致遠的身上。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馬致遠,聲音尖利得刺破雲霄!
“馬致遠!你這妖人!創此邪說,蠱惑人心,如今更是草菅人命,鐵證如山!”
“咱家已經聯名數十位同僚,上奏天聽!
陛下不日便會降下雷霆之怒,將你這藏汙納垢的濟世堂,連同你這個殺人凶手,一同查抄!
午門斬首,以儆效尤!”
他身後,那些被錦衣衛“請”走,又被放回來的奸細學員。
此刻也如瘋狗般撲了出來,對著周圍的百姓捶胸頓足,哭天搶地。
“鄉親們啊!我們都被他騙了啊!他教的哪裏是醫術,分明是殺人的巫蠱妖法!”
“他讓我們解剖豬羊,下一步就是要剖我們活人啊!蒼天無眼啊!”
轟!
百姓的情緒,被徹底點燃!
憤怒、恐懼、被欺騙的恥辱,化作了無數的石塊、爛菜葉、臭雞蛋,
如雨點般砸向濟世堂的大門,砸向那些瑟瑟發抖的學員。
剛剛在他們心中燃起的那點名為“科學”的火苗,在這一刻,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無知的狂潮徹底澆滅。
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皇長孫朱雄英,小臉也嚇得煞白。
他死死地攥著馬致遠寬大的衣袖,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劉福貪婪地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切,他笑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馬致遠被押赴刑場,身首異處!
他仿佛已經聽到,這濟世堂被烈火焚燒時,發出的哀嚎!
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要讓整個大明都看到,與他劉福為敵,與整個太醫院為敵,與千年傳承的醫道為敵,是何等淒慘的下場!
然而。
就在這片風暴的中心,在那無盡的唾罵與攻擊之中。
馬致遠,笑了。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瘋狂的百姓,隻是低下頭,輕輕拍了拍朱雄英緊攥著的小手。
隨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溫和地說了一句:“雄英,別怕,看舅爺......殺狗。”
說完,他緩緩抬起頭,迎著劉福那怨毒到極致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很輕,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臟上。
整個嘈雜的場麵,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是一柄無形的巨錘,轟然砸碎了所有的喧囂。
“劉福。”
“你這出戲,演完了嗎?”
劉福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如同被冰封的塑像。
“你......你說什麼?”
馬致遠撿起地上那張f仿佛是淬了毒的藥方,又用下巴指了指擔架上那具“屍體”,
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那笑容裏,是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我說,你找來的這些個廢物,連一出戲都演不好,漏洞百出,簡直是在侮辱我的眼睛。”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利劍,瞬間刺穿了那個帶頭鬧事的壯漢。
“其一,你說他死了?”
“可笑!”
“他迎香穴、人中穴膚色泛紅而未散,指甲之下血色暗藏而不凝,此乃江湖術士用來碰瓷訛詐的‘龜息閉氣’之術!”
“拿這種下九流的手段,也敢在我馬致遠麵前班門弄斧?!”
他又將目光轉向劉福,那眼神裏的輕蔑與嘲弄,幾乎要將劉福的自尊心活活剮碎。
“其二,這藥方,看似天衣無縫,卻暴露了你最大的無知。”
“你隻知藥性相克,卻不知,萬物皆有‘代謝半衰期’。”
“什麼......半衰期?”劉福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這個聞所未聞的詞,讓他心中那不祥的預感,瞬間化作了驚濤駭浪!
馬致遠根本不屑於解釋。
他猛地轉身,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從腰間的醫藥箱中,閃電般掣出一根足有小指粗的銀針!
他將銀針湊到一旁的燭火之上,任由那火焰,將針尖燒得通體赤紅!
在全場倒吸冷氣的驚呼聲中,馬致遠一步跨到擔架之前,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舉起那根燒紅的銀針,對準了那“屍體”腳底的湧泉穴,狠狠地,刺了下去!
“滋啦——!!!”
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伴隨著青煙,猛然炸開!
“嗷——!!!”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從那具“屍體”的口中轟然爆發!
前一秒還僵硬如鐵的少年,下一秒,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猛地從擔架上彈射而起,抱著自己被燙穿的腳掌,在地上瘋狂地打滾、哀嚎!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裏瞪了出來!
他們看著那個在地上翻滾的“活人”,又看看那個手持凶器、宛如神魔的馬致遠,大腦一片空白,靈魂都在顫栗!
這......這他娘的是醫術?
這分明是閻羅王在你麵前,都得乖乖把人交出來的通天手段!
“噗通!”
劉福臉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間抽幹,雙腿一軟,整個人狼狽不堪地癱倒在地。
完了!
全完了!
馬致遠卻連看都未看那跳梁小醜一眼,他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府的審判,敲響了最後的喪鐘。
“至於,這第三個漏洞......”
他緩緩舉起那張藥方,目光如刀,一寸一寸,淩遲著劉福最後的心理防線。
“便是你,劉福!”
“你以為,模仿了秦醫師的筆跡,便能瞞天過海?”
“可惜啊,你這種隻知爭權奪利、不學無術的蠢貨,又怎麼會知道,我教給濟世堂每一個人的規矩!”
“為防小人篡改,所有藥方落款,必須用特製的藥水,留下獨門印記!”
話音未落,他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琉璃鏡片,對著燭火,輕輕一晃!
嗡!
一道淡黃色的奇異光束,如同一道神罰之光,精準地投射在那張藥方的落款處!
在數千道目光的注視下!
在秦若薇名字的旁邊!
一個用朱砂寫就的、猙獰而又刺眼的“劉”字,赫然顯現!
鐵證如山!
殺人誅心!
“啊——!!!”
劉福雙目圓瞪,眼角迸裂,眼中的驚恐在瞬間化為了極致的瘋狂,他像一條被踩斷了脊梁的瘋狗,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
“妖術!這是妖術!你使了妖術!”
他手腳並用地想要逃跑,卻被兩道從天而降的黑影,如同鐵鉗般死死按在地上!
錦衣衛!
不知何時,指揮使毛驤,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已經如鬼魅般,出現在了濟世堂的門口。
他的眼神,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閃爍著噬人的寒光。
“國舅爺,”毛驤對著馬致遠,微微躬身,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陛下有旨,此事,交由您全權處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凍僵了:
“凡涉案者,無論官階,無論身份......”
“殺!”
“無!”
“赦!”
最後三個字,如同三柄萬鈞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陰謀者的天靈蓋上!
馬致遠緩緩走到癱軟如一灘爛泥的劉福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裏,再無一絲人類的情感:
“我給過你......不止三次機會了。”
“現在,遊戲,徹底結束了!”
他不再理會這條必死狗,而是轉過身,望向那些噤若寒蟬的百姓,
望向那些眼神從驚恐、到震撼、再到狂熱的學員們。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呐喊,聲傳十裏!
“我知道,你們之中,還有人懷疑!還有人不信!還有人,覺得我馬致遠,用的是旁門左道!”
“好!”
“三日之後,午時三刻,應天府,德勝門外!”
“我,馬致遠,將當著全城百姓,文武百官之麵,為一位病入膏肓的死囚,開膛破肚!”
“我,要剖開他的肚腹,挖出他的病灶,再用針線,將其縫合如初!讓他,活生生地站在你們麵前!”
“屆時,我要讓這天,親眼看看!要讓這地,親耳聽聽!”
“我馬致遠教的,究竟是救濟蒼生的無上神技!”
“還是......你們口中,那所謂的殺人妖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