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逃回了保安亭。
這地方根本不是工地,是墳場。
我翻出合同,想看看違約金條款。
這一看,我後背全是冷汗。
條款第44條寫著一行極小的字:
「乙方入職即視為自願參與本項目安保測試,若中途離職,需賠付甲方違約金一百萬元,或以同等價值器官抵扣。」
一百萬。
或者是我的眼角膜、腎臟、心臟。
這是一份賣身契。
王經理早就給我挖好了坑,他知道我缺錢,知道我不會細看。
這根本不是招聘,是誘捕。
外麵傳來了拖遝的腳步聲。
很沉,像是腳上灌了鉛。
是老黃回來了。
他推開保安亭的門,渾身都是灰土,但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剛才電擊那一下,對他仿佛隻是撓癢癢。
「年輕人火氣大,沒事,磨磨就好了。」
老黃坐到我對麵,從懷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夜班巡邏守則》。
上麵全是紅筆塗改的痕跡,有些地方甚至是用血劃掉的。
「拿著,背下來,想活命就照做。」
老黃的聲音恢複了那種沙啞的沉悶感。
我盯著他:「你是人是鬼?」
老黃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黃牙。
「在這樓裏,人比鬼難做。」
「鬼隻要吃人就行,人得吃苦,還得吃......這個。」
他從兜裏抓出一把幹水泥灰,直接塞進嘴裏。
幹澀的粉塵在他嘴裏爆開,嗆得我直咳嗽。
但他卻像吃奶粉一樣,一臉享受地咽了下去。
「補一補,不然身體漏風。」
他拍了拍肚子,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那不像拍在肚皮上,像拍在實心的水泥墩子上。
我接過那張守則,手在抖。
巡邏時必須穿膠鞋,不能讓皮膚直接接觸地麵。
如果感覺鞋底發燙,立刻把鞋脫了扔掉,光腳跑回保安亭。
絕對禁止進入3號樓地下室,那裏是配電房,有高壓電,
看到牆上有裂縫,立刻用唾沫塗抹,不要讓它睜開眼睛。
「食堂?」
我指著第三條。
老黃嚼著水泥,含糊不清地說:
「對,它們吃飯的地方。」
「它們是誰?」
「這樓裏的住戶。」
老黃指了指腳下。
「這樓停工三年了,早就成了爛尾樓,哪來的住戶?」
「誰說住戶一定要住在房子裏?」
老黃詭異地笑了,把臉湊近我。
「它們,住在柱子裏。」
「這地基當年怎麼都打不下去,不管用多少鑽頭都會斷。」
「後來有個大師說,這是地煞,得用鎮物。」
「什麼鎮物?」
「生樁。」
老黃吐出一口灰漿。
「陳野,你知道什麼是打生樁嗎?」
「就是把活人,趁著澆築水泥的時候,推進坑裏。」
「人死的那一瞬間,怨氣最重,能頂得住地下的煞氣。」
「這金帝豪庭,一共九棟樓,每棟樓的四角,都有一根主承重柱。」
「一共三十六根。」
「你自己算算,填了多少人。」
我頭皮發麻。
三十六條人命?
這怎麼可能瞞得住?
「怎麼瞞不住?」
老黃指了指我簽合同的桌子。
「隻要錢給到位,隻要找的都是你這種沒背景、急缺錢、死了也沒人查的爛命。」
「在這個城市消失幾個人,就像這工地上少了幾塊磚,誰會在意?」
「陳野,你以為你是來當保安的?」
老黃站起身,他的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你是第37個。」
「之前的保安呢?」
「我不就是嗎?」
老黃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那條腿僵硬得不像話,褲管空蕩蕩的,裏麵似乎不是肉,是一根棍子。
「我快撐不住了,身體越來越沉。」
「等我徹底動不了了,王經理就會把我拖去填縫。」
「這樓啊,它餓。」
「它吃水泥,吃鋼筋,最愛吃的,是陽氣。」
「我們這些守夜人,就是它的人肉電池。」
「等電量耗光了,我們就成了它的一部分。」
我想吐。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這不是鬼故事,這是吃人的資本遊戲。
王經理用高薪把我們騙進來,榨幹我們的生命力去鎮壓這樓裏的怨氣。
等我們死了,就順手填進地基裏,神不知鬼不覺。
「我想走。」
我也站起來,握緊了電棍。
「走?」
老黃笑了,笑得眼淚流出來,卻是渾濁的泥水。
「你看外麵。」
我轉頭看向窗外。
工地圍擋之外,本該是繁華的街道和路燈。
可現在,那裏隻有一片濃霧。
灰蒙蒙的,像是一堵牆,把這裏和世界徹底隔絕。
「那是界牆。」
「磁場幹擾,加上鬼打牆。」
「除了王經理的車,沒人能出去。」
「陳野,既來之,則安之。」
「今晚是你第一天上班,去巡邏吧。」
「記得,去3號樓地下室看看。」
「守則上不是說禁止去嗎?」
我反問。
老黃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冰涼,堅硬,真的像是一塊石頭。
「那是以前的規矩。」
「現在,那裏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去聽聽,或許你能聽到你妹妹的消息。」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
「你怎麼知道我妹妹?」
老黃沒說話,隻是指了指地下。
「這樓,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