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是王姬？”（一）

沉帝還算是沉得住氣的，也對，坐擁如此之高的位子上，忍性好些倒是應該的。

一直到傍晚，玄泓這個諸神山使節厚著臉皮在雲端這裏用了晚膳後離官才不慌不忙的前來，態度恭敬的給雲端行了一禮：“王姬，陛下有請！”

再轉身對著端坐在桌前的玄泓行禮：“玄少主安好！”

雲端瞄一眼二傻子一樣呆愣著的玄泓，心裏微動，這人瞅著也不是一個笨蛋，連離官都如此喚她了，他應該是知道她就是三王姬了。

是，玄泓是知道了，但是，這跟他預料的完全不一樣，這個遊端兒怎麼可能是沉帝捧在手心裏的三王姬呢？如果真是那樣，那她為什麼不是外出遊曆而是在那腐爛陰詭的荒山地獄裏扮那邪祟呢？

雲端起身撫了把長袍，跟著離官出了行雲閣，道上的時候她看一眼恭恭敬敬的離官，想了想後開口：“前些日子裏的傷都好了嗎？”

離官一聽後腦袋微垂，雙手放於身前，聲音平和：“回王姬，已經好了！”

雲端點頭：“疼嗎？”

“讓王姬生氣是老奴的不是，疼與不疼都是老奴該受的！”

離官是個人精，跟著沉帝這麼多年，說得向來比唱得好聽。

雲端眯眼：“我問你疼不疼？”聲音無端帶了威壓。

離官一僵，有些氣息不穩的開口：“疼！”

“疼就對了，離官，不是我要為難你，而是你的主子太喜歡將你當槍使了！”

離官雙眸盯著地麵：“這是老奴的本分！”

雲端冷哼，好一個本分。

再一次看到那‘威震天下’的金龍匾額後，雲端心裏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那些榮寵早就隨著三百多年的流放消散幹淨了，再多的不敢相信已被這三百多年耗盡了。

寵極一時仿若得盡天下之福，摔下來時才知煉獄之暗，她本也是天之驕女，卻一夕間失去所有，在荒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也恨，恨她的母親朝玉貴妃，既然能生下她為何不能護她半生周全，哪怕到她可以自力更生也好。

連那麼小的阿蕊都葬身火海，她又怎麼可能原諒，三百多年刻在她身上的隻有極致的憤怒與仇恨，她最終最恨得也是大殿裏那個給了她所有榮寵卻又一夕間將她打入地獄的殘酷帝王。

離官將門推開，吱呀一聲後雲端身上的殺氣緩緩散去，她麵色平常的跨進大殿，白錦金龍袍的背影立殿堂之上。

離官輕關上門後候在門外邊。

雲端抬步上前，也不行禮，見著沉帝沒有要轉身的意思，她便撩袍坐於一旁的軟凳上，桌上還放著一碟小零嘴。

她姿態閑適的捏起一塊零嘴嘗了嘗，味道嘛還行，但沒有瓊英做的山藥糕好吃。

大殿裏很安靜，奢華又空曠，沒有朝臣上朝的時候，這裏空得讓人發慌。

如果是三百多年前的雲端，她或許會怕得哽咽出聲，可她已經是三百多年後的雲端了，在那片煉獄裏與邪祟為伍，全身上下都算得上是脫胎換骨，再怎麼膽小的性子也已經學會了偽裝。

有些零嘴裏摻了堅果，她嚼起來的時候發出咯噔咯噔清脆的響聲，蕩在這偌大的大殿裏，當真是非常好聽。

雲端吃得歡快，完全沒有想這玩意兒會不會有什麼不妥，沉帝既然讓她回來，那麼就不會如此輕易的弄死她，況且現在繁途病重，沉帝不敢拿她怎麼樣。

估計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雲端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雖然是涼了，但也聊勝於無。

喝完後還砸吧了下嘴。

沉帝緩緩轉過身來，姿態睥睨的看著雲端，雲端半點壓力都沒有的輕敲著桌麵，那細小的咚咚聲在安靜至極的時候也是聽起來很響的。

“你和玄泓認識？”冷漠的聲音，隨意的問話。

雲端眨眸，視線盯著大殿的一角：“沉帝，你說那麼多人覬覦你的帝王之位，而你又老了，到時候群起而攻之，你害不害怕？”

完全風牛馬不相及的答案。

沉帝麵上半點動靜都沒有，他就那麼看著雲端，一瞬不瞬。

良久後雲端才收回盯著大殿一角的目光，她漂亮的黑眸微帶笑意的瞥向沉帝，隻是那眼底封了厚厚一層冰銳，持久不化。

“如果你老到守不動這萬朝山了，你的親兒子繁途也是命數已到，那麼你這些年拚盡全力守護的萬朝山可就要改朝換代了，你說到那個時候，新的帝王會怎麼對你呢？”

雲端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了然一笑：“也對，你的愛妃蘿妃不是還懷有你的種嘛，不過，你能確定那裏麵的就是你親生的血脈嗎？說不定也像你先前寵愛的三王姬一樣是個血統不正的別人的孩子，到那時，你這顏麵怕是就再也保不住了！”

沉帝知道她的痛處，那她想當然也知道他的死穴，他既然能將她關到繡雲宮，讓她再一次麵對她內心裏最恐懼的地方，她又為什麼不能扒一扒他的傷口，說不定大家都是鮮血淋漓的。

沉帝動了，速度極快，雲端還沒來得及眨個眼脖子就已經攥在了沉帝的手裏，他麵上平靜無波，可他的手卻是用足了力道的。

雲端呼吸一緊，便已是上不來氣了，她也不掙紮，就那麼咬牙看著沉帝，小臉鱉紅。

死亡離她很近，隻要沉帝再一個使力她的脖子就斷了。

她很怕，可她又不能怕。

麵對敵人她怎麼能怯場呢，她已經輸過一次了，三百多年的煉獄她都熬下來了，怎麼可能再輸一次呢。

肺裏的空氣已經全數用光，她費力的張了張口，聲音倔強破碎：“如果…我死了，你這…萬…萬朝山......”

沉帝是用了讓她必死的力道。

雲端痛苦到五官扭曲，但那冰冷的眸子卻是嗜血狠厲，就算是化為厲鬼，她也要拉著沉帝一起，她發誓絕對不會放過他，堅決不會。

沉帝終是一把甩開了她，雲端被甩到地上，晶石地麵將她滑出了好遠，寒意透過四肢百骸滲進骨髓，她捂著脖子劇烈的咳嗽，身體微顫。

她以為沉帝會殺了她，他那麼忌憚的事情被她嘲諷肆意的挑起，他應該是恨極了的，可他還是沒有下得了手。

雲端劇烈的咳著，然後笑出聲來，那毛骨悚然的笑意散落在大殿的每個角落，幽幽回蕩。

沉帝越是憤怒她就越是高興，看著他那冰冷的麵上露出幾分鬆動，她就覺得三百多年的猙獰時光也算是沒有白受，終有一天，她會站在萬神敬仰的位子上，她要讓沉帝痛苦難當悔不當初。

她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脖子應該是有一條勒痕了，就算不看她也知道急速充血後青了，她冷笑著看一眼麵色陰冷的沉帝：“你會來求我的！”

這萬朝山如今也隻有她才能擔此大任，繁途就算是大限沒到，但依了他那病弱的身子也無法參到朝政中來。

沉帝手臂一揮直接將雲端掃出了大殿，雲端如今的修為根本是連簡單的護體都做不到，她被甩到外麵的青石地板上，衝力帶著她滑了出去，直到撞到一個石柱後才堪堪停下來。

青石地板可比不得大殿裏的晶石地板，粗烙的質地蹭破了她的手心，有幾縷血絲溢出，石柱很硬，她被撞得整個後背都麻了。

外麵忙碌的侍婢被驚得全全趴伏在地上，守在門前的離官倒是鎮定的很，他見雲端靠在石柱上半天都沒有起來，側首喚一聲附近的侍婢：“都瞎了嗎？還不趕緊扶三王姬起來！”

他也連忙下了台階，腳步匆匆走向雲端，到她麵前時腦袋垂得低低的：“三姬可還覺得安好？”

雲端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看一眼伸手扶她起來的侍婢，聲色淡淡：“有勞了！”

兩個婢女聽到此話身體猛然一顫，就連扶著雲端的雙手都是哆嗦的厲害，她倆以為是來扶的太晚了，三王姬生氣了。

惶恐的隻能求饒：“是奴婢的錯，求三王姬放過奴婢！”

雲端輕推開戰戰兢兢的婢女，她看一眼手心的血絲，唇角微揚，視線掃向沉帝所在的大殿，她以為他不會怒呢。

看來那道傷疤還真的是太過血腥，稍微一碰就能疼得他炸起來，真好，彼此都知道對方最致命的地方，那麼撕扯的時候才會更加的有趣。

“離官！”

“老奴在！”

“你是要讓我走著回行雲閣嗎？”

“玉輦已經備好，三王姬請！”

雲端冷哼一聲，上了玉輦，沉帝這下甩得力道太大，她覺得後背應該也是蹭破了皮的，很疼。

看著雲端的玉輦走遠，離官視線微掃一圈還顫栗在原地的侍衛和侍婢，雙眸微眯，聲音皺冷：“剛才的事情如果有半點風聲走漏出去，你們一個個兒的都等著魂飛魄散吧！”

親眼見到雲端被甩出來這一幕的均都後背泛涼，魂飛魄散，那可比流放到荒山還要更加的恐怖。

沒有輪回沒有往生，算是真真正正的死透了。

雲端沒有用筷子，素手撕了隻雞腿，拿在手上就豪邁的吃了起來，玄泓看得很是喜歡，這是他媳婦兒，果然沒選錯人，完全符合他的口味。

“你什麼時候從荒山出來的？”

雲端吃得開心，聽到問話後眼皮微抬：“沒多久！”

“我本想來了這萬朝山之後就去荒上接你，沒想到你已經出來了！”

這可真是上天賜得姻緣啊，哪裏都能見到這個女人，他慶幸這次是來了，不然還真就錯過了。

雲端隻顧著吃，隻有肚子飽了她的心才會跟著暖起來，不然煩躁的情況下她會老想著殺人，雖然這個習慣很不好，但她也控製不住，畢竟嗜血的久了，再想回到純真那簡直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既然回不去，那就隻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