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他看向虞燼,目光深不見底,“妹妹需要準備一下嗎?”
他的語氣禮貌而疏離,完全符合一個初次見麵對妹妹的態度。
但那雙眼睛裏,虞燼讀不出任何情緒。
她搖搖頭,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我…換身衣服就好。”
虞沉站起身,“十分鐘。”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對虞項明頷首後便離開了餐廳。
虞項明笑著對她說:“別看你大哥話少,人是最靠得住的。有他陪著你,我也更放心。”
虞燼扯出一個微笑,點點頭,心裏卻沉甸甸的。
如她所料,虞沉帶她去了海城最有名的醫院,也是由虞氏占主股的南寧醫院。
采血室裏,護士拿出采血針,細長的金屬針尖在無影燈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請放鬆,虞小姐,很快就好的。”護士的聲音溫和,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虞燼看著護士用橡膠管紮緊她的上臂,看著酒精棉球擦過皮膚帶來的刺激,她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
她呼吸驟然急促,瞳孔不受控製地收縮,指尖瞬間變得冰涼,記憶的閘門也在這一刻被粗暴地撞開。
昏暗的土屋裏,男人粗糙的手死死按著她潰爛的小腿,劣質的燒酒直接澆在傷口上,伴隨著皮肉燒灼的劇痛和嗆人的酒氣。
縫麻袋的粗針在油燈上燒紅,然後狠狠紮進她皮膚裏,作為“第一次逃跑”的紀念。
伴隨著男人猙獰的笑:“哭什麼!很快就會好的,不長點記性,下次還得麻煩老子逮......”
“不…”虞燼喉嚨裏擠出破碎的音節,手臂開始劇烈顫抖,想要往回縮,“不要......我不要…”
護士有些難為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虞沉,“虞先生,這......”
虞沉的目光落在虞燼慘白的臉上,她的額角已經滲出大顆的汗珠,嘴唇失去了血色,整個人縮在椅子裏,恐懼到渾身發抖。
他腦海掠過助理今早發來的簡報,【虞燼,17歲在北城一家福利院被私家偵探尋獲,返程前夕莫名失蹤,搜尋一年多未果。昨日目標自行出現在虞宅,極度虛弱,衣物破損嚴重,自述遭綁架囚禁,趁看守不備逃脫,曆時約一年,地點描述模糊......】
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或許會膽小,但恐懼到這種生理性抗拒的程度,更像是對某種創傷的應激反應。
她的自述,倒在這一刻得到扭曲的印證。
“哥哥......”帶著哭腔的呼喚將他拉回現實。
虞沉垂眸,她不知何時伸出手,纖瘦的手指緊緊攥住了他西裝外套的一角,攥得指關節都發了白。
那力道大得嚇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塊浮木。
他的目光順著她顫抖的手腕上移,短短一截腕骨上就有四五處舊傷痕跡,最上麵一道已經愈合,像是被粗糙的繩索或鐵鏈長期勒磨留下的。
她的臉很小,蒼白得幾乎透明,因為恐懼到流淚,眼眶鼻尖都泛著紅,濕漉漉的發絲貼在頰邊。
整個人縮在寬大的病號服裏,脆弱得像一隻在陷阱裏傷痕累累,終於被撿回來,一有人靠近時就發悸的小獸。
虞沉沉默了兩秒,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眼底深處掠過極其細微的思量。
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看了眼屏幕,顯示“二叔”,助理張鈞也在門外示意他先接電話,神色焦急,應該有緊急事情。
“算了。”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她不適應抽血,用頭發樣本可以做親子鑒定和基礎篩查嗎?”
護士有些為難:“虞先生,頭發樣本至少需要五根帶完整毛囊的,而且對於某些精細項目,血液還是更標準......”
“就按我說的做。”虞沉打斷她,“父親那邊,我會解釋。”隨即轉身往外走。
門輕輕關上,隔絕了部分聲音。
護士歎了口氣,態度依舊專業:“虞小姐,那我們先取頭發樣本吧,我需要從您頭皮上拔取幾根帶毛囊的頭發,可能會有一點刺痛......”
“不…不麻煩你了,護士姐姐。”虞燼抬頭擦拭眼淚,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怯懦,“我…我自己來就好,我…我害怕別人碰我的頭......”
門外,虞沉簡短結束了通話。他握著手機,並沒有立刻返回,而是透過采血室的玻璃觀察窗,靜靜地看著裏麵那個蜷縮起來的瘦弱身影。
她的顫抖似乎平息了一些,隻剩下單薄的肩膀偶爾輕微抽搐。
虞沉的指尖在冰涼的手機屏幕上點了點,隨後收起手機,仿佛什麼都沒察覺,推門重新走入。
“好了?”他目光掃過護士手中的樣品袋,最後落在虞燼身上。
虞燼抬起頭,眼睛濕漉漉的,小聲回答:“嗯......謝謝哥哥。”
虞沉頓了一下,然後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率先轉身向外走,虞燼默默跟上,低著頭遮擋了眸中所有的情緒。
半小時後,從影像檢查室出來,虞燼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發涼。
剛才那個女醫生讓她換好衣服後,語氣溫柔地說:“虞小姐,您在外麵稍等片刻,有些情況需要和您哥哥單獨溝通一下。”
單獨溝通。
這四個字像冰錐,紮進她好不容易維持的鎮定裏。
她坐在走廊冰冷的金屬長椅上,看著虞沉隨醫生走進那扇寫著“醫師辦公室”的門。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十五分鐘後,門開了。
虞沉走出來,手裏拿著一份深藍色的文件夾。他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情緒,但虞燼敏銳地捕捉到他下頜線比剛才收緊了些。
“跟我來。”他說,聲音比剛才在采血室更低沉。
他沒有往出口方向走,而是拐進了側麵的安全通道,推開一扇沉重的防火門,門外竟是一個半開放的空中花園。
虞燼跟在他身後,心跳如擂鼓,腦海裏反複重演著今天所有的細節。
難道是換頭發的時候被發現了?
不可能,整個過程不到十秒,她昨晚練習了很多遍。
並且她很確信,當時虞沉不在門外。
虞沉在花園中央的小圓桌前停下,將文件夾隨意擺在玻璃桌麵,沒有打開。
他轉過身,背靠著桌沿,目光落在她臉上。
“坐。”
虞燼慢慢挪到對麵的藤椅上坐下,藤椅發出的吱呀聲在過分安靜的環境裏格外刺耳。
他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銀質煙盒,低頭點燃。
煙霧在兩人之間嫋嫋升起,模糊了他的輪廓,也模糊了他眼中可能泄漏的情緒。
“你的體檢報告,”他終於開口,用夾著煙的手指點了點文件夾,“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