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位,發呆可贏不了遊戲。”林棟推了推眼鏡,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在沒摸清真正規則之前,別和我說話。”薔薇冷冷地丟下一句,緊隨其後。雖未指名道姓,但陸燼能感到那話裏的刺是針對誰。
馬誌邦對陸燼歉意地笑了笑,也跟了上去。最年輕的韓一鳴則放下遊戲機,慢悠悠地起身離開。
圓桌旁隻剩下陸燼一人。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有節奏地輕叩扶手,右眼深處,那第二重瞳孔悄然浮現。
走廊裏,十幅畫作上的灰白迷霧已然散去,露出了真容。畫作風格迥異:有狂放的野獸派,有朦朧的印象派,也有細膩的寫實派。
十分鐘觀察十幅畫,平均每幅不到一分鐘,顯然沒給他們留下深入分析的時間。
眾人隻能走馬觀花般粗略掃過,心中各自盤算。
“挖掘記憶,公開評判......這對內心隱藏秘密的人來說,無異於一場當眾解剖。關鍵還要其他人為這場‘展覽’的‘價值’買單。無論如何,設計者都不會虧,當真是好算計。”陸燼思忖著。
“如果記憶涉及背叛或創傷,在改編呈現時難保不會露出破綻。有心人很容易據此推測記憶的主人。到那時,記憶所有者就會陷入被動。但獲勝的條件究竟是什麼?危險是藏在記憶本身,還是在審判之後?”
館長的話語,就像這些畫作一樣,迷霧散去,真實卻仍隱藏在層層表象之下,需要耐心發掘。
思緒流轉間,陸燼停在了一幅畫前。畫中是一個孩子蹲坐在昏暗角落,用蠟筆在牆上塗抹出一張張血紅色的嘴。他身後矗立著兩個模糊的黑色塗鴉,似人形陰影,又似沉默的看守者。整幅畫麵透著一股詭異而壓抑的氣息,一眼望去便知是描繪“問題兒童”的童年陰影。
“會是韓一鳴的記憶嗎?”這個念頭在陸燼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被摒棄。若真如此簡單,這場專門針對他而來的遊戲,未免太過兒戲。
更何況,目前隻見到了己方四人。另一個陣營的五人情況如何,仍一無所知。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方才視線恍惚間,仿佛看到每人頭頂都有一股微不可查的氣流,分散注入不同的畫作。再定睛時,那景象已然消失。
陸燼在一幅抽象畫前駐足。畫麵由黑、紅、藍三色交織而成,線條扭曲變形,風格近似梵高的《星空》。凝視稍久,畫中的線條竟似詭異地蠕動起來。一棟類似建築的尖頂上,有一塊汙漬般的色斑;下一秒,那色斑如同被擦拭般暈染開,仿佛一個人形正從塔尖跌落......
當!
一聲沉悶的鐘鳴驟然響起,撞散了陸燼的思緒。
燈光驟滅,走廊陷入黑暗。唯有會議室門口,老館長的身影在微光中顯現。
“時間到。第一件展出的作品是——《家》。”
黑暗中,一盞煤油燈亮起,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對麵牆上的一幅畫——正是那幅角落裏的孩子。
“三十秒內,決定由誰成為這幅畫的‘親曆者’。”
黑暗中,五人沉默。無人知曉,作為“親曆者”踏入他人的記憶回廊,是否會麵臨未知的危險。
“......十、九、八、七......”
“嗬嗬,還是我先來給大家打個樣吧。”出人意料的,第一個站出來的竟是看似圓滑的馬誌邦。他語氣輕鬆,話裏卻藏著機鋒:“孩子還小,就別讓他重複經曆痛苦了。”
一句話,似有意似無意地將這幅畫與韓一鳴關聯起來。
韓一鳴深深看了他一眼,沒作聲。
陸燼垂眸思索:這家夥,是真的熱心,還是因為那是他自己的記憶,才故意誤導?
馬誌邦已走到畫前,伸手握住了旁邊木門的把手。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房門閉合的瞬間,所有人眼前驟然陷入漆黑。
視覺恢複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血紅的濾鏡。緊接著,一段記憶如同電影般在意識中展開——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一個男孩坐在窗前,對著窗外的景色寫生。
陸燼發現自己的視角極為奇特:他仿佛懸浮在半空,以上帝視角俯瞰著一切。能看,能聽,能思考,卻無法對場景施加任何影響。這大概就是“觀察者”與“親曆者”的區別。
“童童,吃飯了。”一個溫婉的女人端著飯碗走進房間,將碗放在一旁的桌上。
被喚作“童童”的男孩頭也不回:“媽,晚點再吃行嗎?我還差一點才能畫完。”
“不著急,慢慢畫。但菜涼了就不好吃了,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排骨。”女人的聲音不急不緩,帶著春風般的暖意。
男孩似乎無奈,轉身準備端起飯碗。不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他手一抖,幾滴菜湯飛濺在未完成的畫作上。
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門外原本明媚的陽光驟然黯淡,天色陰沉下來,仿佛暴雨將至。
女人臉色一變,連忙示意男孩別出聲,快步離開了房間。
“吃吃吃!一天天就知道吃!除了給我添堵,你們還會什麼?!”門外傳來砸東西的巨響和男人的怒罵。聲音含糊,透著濃重的酒氣。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
“錢都給你拿走了,你還要我們怎麼辦?求你了,別再鬧了......”女人哭喊著。
她的哀求卻似乎激起了男人更大的怒火。慘叫聲接連響起——
“你認為我是在胡鬧是嗎?!別人看不起我,連你們也看不起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房間裏,蜷縮在椅子上的童童抱著飯碗,渾身顫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始終不敢落下。
門外的聲音漸漸平息。冰涼的雨絲,開始順著窗縫滲入,打在窗沿上。
男孩跳下椅子,躡手躡腳地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隙。
隻見客廳一片狼藉。女人鼻青臉腫地倒在廢墟中,神情麻木,仿佛已習慣這一切。
看到男孩探頭,她慌忙抹了把臉,掙紮著站起身。
“沒事......他喝多了。我收拾收拾,你別出來,小心紮到。”
女人動作嫻熟地撿起一根已經彎曲的掃把,默默清掃起來。仿佛剛才用這根棍棒抽打她的,並非眼前這個人。
雨持續下著。屋內很快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卻又仿佛永遠彌漫著一股驅不散的潮濕與陰冷。
深夜。
一道小小的身影悄悄摸向廚房。月光透過窗戶,映出他手中一抹寒光。
那身影衝進臥室,對著床上隆起的人形,狠狠刺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血花在被褥上迅速綻放。
一隻粗糙的大手猛然攥住了那抹寒芒!
“你瘋了嗎?!!”男人驚怒交加的吼聲響起。
男孩身形一僵。被子下,竟是女人瞪圓了雙眼、寫滿難以置信的臉龐——她似乎從未想過,會死在自己孩子的刀下。
“該死的是你!為什麼不是你!!”男孩嘶吼著,用力想要抽出刀柄,但男人的手掌已被割得鮮血淋漓,卻死死不放。
“瘋了!你一定是瘋了!來人啊!殺人了!!”男人大聲呼救。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男孩猛地跳下床,朝門外狂奔而去。
眼前驀然一黑。
畫麵到此中斷。
當所有人恢複清醒時,發現自己仍站在原地,仿佛從未移動過。
“蒙太奇式的結局麼......”陸燼暗自思忖。
吱呀——
那扇木門被推開。馬誌邦失魂落魄地走出來,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部分。
“所有人,會議室集合。”館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平靜無波,“開始第一幅畫的‘鑒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