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暖嫁給了名滿京城的“良婿榜”榜首,鎮北侯顧清嶼。
婚後三載,她目睹顧清嶼被世家貴女示好九十九次。
第一次,他負荊跪於祠堂,立誓絕不負她。
第九十九次,他當她的麵引劍刺肩,乞求她不要離開。
如今是第一百次,從不求神拜佛的他,竟在院中為她移栽了一株三丈高的百年古鬆,枝頭掛滿了姻緣線。
然而當夜,蘇暖在古鬆下掘出一方錦盒,盒中竟是她七月早夭的孩子。
小小的身軀以綢布包裹,尚未睜眼的五官上貼著一個鎮魂符。
鎮得是她孩子的魂,而求得是他和長嫂的姻緣。
......
上空傳來幾聲急促的信鴿撲翅聲。
蘇暖剛從古鬆下掘出錦盒,十指猶沾泥濘。
一隻係著細竹管的信鴿跳入掌心。
帛書展開後,刺眼的標題赫然在目:“本季良婿榜名次詳錄。”
第一列寫明上榜者的“尺寸、床笫耐力、情動頻次”。
第二列:“令妻子感動次數、準備驚喜次數、為其破格行事之數。”
其後備注則是各家勳貴子弟於上述標準的具體詳情。
第三列,是加大加粗的一句話:
“綜合考量,本季良婿榜魁首仍為鎮北侯顧清嶼,諸君當共勉效仿。”
“嗡”的一聲,蘇暖耳邊似有驚雷炸響。
那些他不知疲倦、近乎執拗的求索,那些令京中貴女們豔羨不已的體貼舉動,那些曾讓她心頭溫軟、深信不疑的無數瞬間......
原來,無關情愛,甚至無關本能。
不過是他為維係這荒唐榜單位置,一場處心積慮的演練!
這時,帛書末端一行小字刺入眼簾:
“聽聞顧清嶼將其夭折子嗣埋於府中古鬆之下,古樹所掛姻緣線也是為其長嫂所求,此做法,如何能為良婿?”
蘇暖渾身血液瞬間凍住,腦中一片空白。
她猛地低頭看向懷中錦盒,指尖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
這裏邊......是嬰兒的屍體?
她不顧滿手汙濁,掀開錦盒,扯開那包裹的綢布。
胎兒尚未睜眼的五官上,緊貼著一張黃紙朱砂的符籙。
她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將那符紙撕下。
其背麵,字跡淩厲如刀,力透紙背:
【以爾魂為祭,鎮鎖生母蘇暖泣血悲怨,免擾葉青青與己姻緣路。】
這字跡,她太熟悉了。
燒成灰她也認得。
曾幾何時,他用這般字跡,為她寫過上百封纏綿悱惻的情詩。
而如今,他卻用同樣的字跡,寫下鎮鎖自己兒子魂魄的符咒,隻為祈求他與葉青青的姻緣順遂!
她忽然想起自她有孕後,顧清嶼待她更是細致入微。
深夜她輾轉難眠,心緒煩悶時,曾不顧已是子夜,推醒身側的他,嚷著要吃東市的冰糖葫蘆。
臘月嚴寒,窗外飄著鵝毛大雪,顧清嶼也不過剛歇下片刻,卻無半分不耐。
他先是擁著她,在她額間輕吻細哄,待她稍平複,才披衣起身出門。
在空寂的街巷轉了許久未能尋到,他竟買來山楂飴糖,在膳房親手熬製。
可糖葫蘆將成時,她又忽然改了主意,鬧著想吃城西那家川辣鹵味。
葉青青當時便斥她太過驕縱,顧清嶼卻隻是笑笑,又轉身沒入風雪中去買。
然而,就在他離去後,葉青青故意在回廊台階潑了一盆水。
她踩滑摔倒在地,當即見了紅。
穩婆來看後,搖頭說怕是有難產之跡。
顧清嶼聞訊趕回,握著她的手斬釘截鐵,“保大人。”
她在產房煎熬了三個多時辰,力竭昏去。
再醒來時,顧清嶼雙眼通紅,哽聲告訴她,“孩子......還會有的。”
她悲憤指控是葉青青蓄意害她,當日庭院有下人經過,定能有人作證。
顧清嶼果真去查了。
可所有證詞皆顯示,葉青青當日始終在自己廂房誦經,未曾踏出半步。
此事最終以顧清嶼代她向寡嫂賠禮告終。
她知顧清嶼一直期盼子嗣,因此這一年多來,心中始終懷有愧疚。
為了讓她開懷,花燈節這日,從不求神拜佛的顧清嶼,竟然命人移栽了這株百年古鬆入府。
枝頭掛滿紅線,他說皆是為與她的姻緣所求。
就在今晨,葉青青還滿臉欣喜地告訴她,侯爺在鬆下為她備了驚喜禮。
此刻,她看著綢布中那小小一團,終於徹悟。
那日顧清嶼呈給她看的所謂證詞,早已被他動了手腳!
她再也控製不住,彎腰將那冰冷的小小身軀緊緊擁入懷中。
額頭相貼處,毫無生氣的冰涼觸感讓她渾身一顫。
電光石火間,葉青青當日所有古怪反應串聯起來。
怪不得一貫對她千依百順的顧清嶼,會執意將守寡的葉青青接回府中照料。
怪不得顧清嶼素來與長兄不睦,卻在其戰死後,對這位寡嫂百般維護。
怪不得從前她染了風寒都要問責下人的他,在得知台階之水是葉青青所潑後,竟會選擇遮掩。
可顧清嶼,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三年前,他為求娶她,曾在京城夜空燃放萬千天燈,每一盞上都寫著她的名諱,轟動全城。
世人都羨她好福氣,一個山野村婦竟能嫁給“良婿榜”上獨占鼇頭的鎮北侯。
婚後三載,顧清嶼被各路名門閨秀明裏暗裏屬意九十九次,他始終未曾動搖。
她那顆恐他因報恩才娶她的心,剛漸漸被暖化。
可如今......
突然,廊下傳來丫鬟急促的腳步聲,“夫人,侯爺回府,正往這邊來......”
蘇暖眼底最後一點微光寂滅,她輕輕將孩兒重新裹好,聲音冷澈,“不見。”
幾乎同時,窗欞又被輕叩,另一隻羽翼深灰的信鴿落下,爪上竹筒內的紙條隻有一行小字:
“主上,找到裴大將軍的蹤跡了。”
蘇暖眸光倏然一凝,隨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她提筆,就著染泥的指尖,在紙條背麵飛快寫下:
“想辦法讓顧清嶼簽下和離書。半月後,迎我歸。”
信鴿振翅遠去,悄無聲息融入夜色。
她獨立於森然古鬆之下,抬眸望向侯府深宅的重重簷角,眼中再無半分溫度。
顧清嶼,既然我所愛之人已然歸來,既然你背誓負心至此,那便從此——
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