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大院裏,我是唯一一個沒有領結婚證的軍嫂。
我和陸戰野的婚禮辦得風光,可那紅本本,我等了三年,始終沒能等到。
第一年,申請表剛揣進兜裏,全軍區拉響了一級戰備演習的警報,他隻給我留下一個堅毅的背影。
第二年,我拿著蓋好章的申請表在辦公室門口等了他兩個小時,他卻直接從後門上了前往邊境哨卡的軍用直升機,桌上壓著一張字條:外敵未滅,何以為家。
第三年,突發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他作為總指揮,帶領部隊馳援,他來信說:“人民群眾在等我,我們的事,再等等。”
一次又一次,我也曾以為,這是軍嫂的宿命,是我愛上一個英雄必須付出的代價。
可家裏催婚的信件一封疊著一封,字裏行間滿是母親的焦慮。
直到我捏著第四次填好的結婚申請,走進了師部大院。
站在辦公室門口,我深吸一口氣準備推門。
門內,警衛員小李壓低了聲音:
“師長,葉醫生又去拿結婚申請了,”警衛員小李的聲音有些猶豫:“這次,您看該用什麼理由駁回?”
駁回?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先穩住,我再想想。”陸戰野的聲音從裏麵傳出,帶著一絲苦惱。
小李忍不住好奇再次發問:
“師長,既然你不願意和葉醫生結婚,為什麼還要和葉醫生同居,大院裏早就有風言風語......”
陸戰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聽不出情緒。
“外敵未滅,何以為家?秦芳的哥哥是怎麼沒的,你忘了?自從秦川戰死,我就想通了,我這條命,隨時會撂在戰場上,不能耽誤她,可我愛她,現在能陪一天是一天,就夠了。”
我緊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心頭湧上一股酸澀的暖流。
我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推門而入。
我想告訴他,我懂,我願意用一生去等他完成許國的宏願。
我可以不要那張紙,隻要他這個人。
然而,警衛員小李接下來的話,卻將我釘在了原地。
“師長,還有個事,秦芳同誌那邊......她媽又從老家過來,逼她嫁人......秦芳同誌又鬧著尋了短見,幸好發現得早,這可怎麼辦?”
門內,傳來一聲杯子重重磕在桌上的悶響。
“胡鬧!”
“她哥哥為國捐軀,屍骨未寒,秦家就是這麼對待烈士遺孤的?讓她回去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斷了她為國家做貢獻的路?”
那份怒火,是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哪怕是麵對最凶惡的敵人,他都未曾如此失態。
“你去通知秦芳的母親。”
陸戰野的指令斬釘截鐵:“就說秦芳的對象是我,陸戰野,她若是不信,這幾天就辦一場婚禮,讓她徹底安心!”
警衛員小李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師長!這......這怎麼行!您和葉醫生......”
“秦芳也和我說了,她也要此身許國,一輩子留在大西北,為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這隻是權宜之計。”
陸戰野的聲音再度恢複了慣常的冷靜。
“至於知秋,她一向識大體,她會理解我的。”
轟隆一聲。
這一刻,我的整個世界,徹底崩塌。
原來,不是此身已許國,難再許卿。
而是他的卿,從來就不是她。
我捏著那份皺巴巴的申請書,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
凜冽的寒風卷著沙礫,刮在臉上,生疼,也讓我徹底清醒。
我想起初見他時,是在臨時戰地醫院。
炮火連天,一枚流彈呼嘯而來,是他高大的身軀將我死死護在身下。
後來在大漠的靶場,他握著我的手教我如何瞄準射擊,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混著硝煙的氣息,帶給了我無與倫比的安心。
初到西北水土不服,高燒不退,這個被譽為活閻王的男人,笨拙地守了我一夜,一整晚薑湯都沒有斷過。
我知道他隻是不善言辭。
我做好了當一個合格軍嫂所有的覺悟,準備用一生去捂熱他。
可今天,我才徹徹底底地明白。
我在營區外那棵巨大的胡楊樹下,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渾身凍得僵硬。
刺眼的車燈劃破夜色,一輛軍用吉普穩穩停在我麵前。
陸戰野從駕駛座上下來,軍靴踩在沙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走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上車。”他的命令一如既往地簡短,不帶任何情緒。
車廂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暖氣開得很足,可我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
我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像前三次一樣,拿出那份結婚申請,然後他會用早就想好的理由繼續拒絕我。
畢竟,我一向識大體,是會理解他的。
可我沒有說話,兩人一路無言。
吉普車停在家門口。
我腳剛沾地,一個熟悉又雀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知秋!我的乖女兒!”
我渾身一僵,隻見母親拎著大包小包,正滿麵紅光地朝我跑來。
母親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動得滿臉放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剛下車的陸戰野。
“傻孩子,當然是來參加你的婚禮啊!你和陸師長的事,整個大院都傳遍了!哎呀,咱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說著,母親熱情地轉向陸戰野,笑得合不攏嘴。
“這就是我們家女婿吧?真是......真是一表人才!我們家知秋,以後就交給你照顧了!”
陸戰野習慣性地蹙眉,剛要開口糾正。
我立即打斷了這滿院的尷尬與喜悅,聲音無比平靜。
“媽!您誤會了,我和陸師長,隻是上下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