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被五馬分屍時,我才終於明白皇後從未愛過我。
三十年來我為她肝腦塗地,輔佐她那不成器的兒子為帝,將江山拱手相送。
她卻始終認為,我是功高蓋主,覬覦她兒子的皇位,是母子倆的絆腳石。
重生後,我將八百裏加急的軍報呈上,那廢物太子卻將奏報撕得粉碎,眼神輕蔑又張狂。
而這次,我沒再據理力爭,反而同樣不屑地笑了:
“既然如此,那這攝政王之位,還請太子將我罷黜。”
1
靡靡之音充斥著整個東宮。東宮內依舊歌舞升平,
太子趙衡正摟著舞姬,與一眾伴讀飲酒作樂。
我手中那份八百裏加急的奏報,仿佛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陸安國,你又來多管閑事?”
少年的聲音裏滿是被人打擾興致的驕縱與厭煩。
我麵無表情地將奏報遞過去。
他身邊的伴讀諂媚地接過,展開,尖著嗓子念道:
“北境決堤,災民百萬,危在旦夕,懇請王爺速撥錢糧,開倉放賑!”
念完,他幸災樂禍地看向我:
“哎喲,王爺,這奏報怎麼是直接呈給您的?咱們太子殿下可還在這兒呢!”
“是啊,邊境的將領眼裏還有沒有太子殿下?還是說,他們隻認攝政王?”
“這不明擺著嗎?想借著災情,在皇上麵前給咱王爺您表功呢!”
人群中,趙衡的臉色瞬間鐵青。
他一把奪過奏報,不是因為那百萬災民,而是因為落款處“呈攝政王親啟”那幾個字。
“陸安國!”他猛地將奏報砸在我臉上,邊緣劃過我的臉頰,一滴鮮血滴落。
“你又想借此收買人心嗎?你是不是忘了,這天下,遲早是本宮的!”
他幾步上前,撿起地上的奏報,當著所有人的麵,一點一點,撕得粉碎。
“區區刁民,死了便死了!”
“他們的命,難道比本宮的顏麵還重要嗎?”
絹帛如絲,紛紛揚揚。
我看著眼前神色癲狂的少年,說著與腦海中紋絲合縫的台詞。
終於確認,我的確重生了。
2
前世,麵對同樣的情景,我氣得渾身發抖,與他據理力爭。
我繞過了他,動用攝政王的一切權力,調動所有能調動的資源,開倉放糧,堵堤救災。
我親赴北境,與將士和災民同吃同住三個月,終於穩住了局勢。
班師回朝那日,萬民空巷,高呼“攝政王千歲”。
我贏得了民心與軍心,卻也為自己掘好了墳墓。
當晚,衛昭儀便將我召入宮中。
她穿著華貴的鳳袍,親手為我斟滿一杯酒,眼底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恐懼與冰冷。
“安國,你做得太好了。”
“好到讓衡兒害怕,讓天下人隻知有攝政王,不知有太子。”
“為了衡兒的江山,你必須死。”
那杯酒,是毒酒。
我強撐著逃出宮門,卻見偌大的攝政王府卻早已被重兵包圍,火光衝天。
我被壓上刑場,罪名是——“擁兵自重,圖謀不軌,意圖謀逆”。
而我救災的種種舉動,則成了收買人心、意圖篡位的鐵證。
行刑前,衛昭儀來了。
她在我耳畔低語,聲線溫柔如昔,吐出的話卻字字如刀。
“安國,這‘車裂’之刑,最適合謀逆的罪人。本宮特意為你求來的,好讓你切身感受背叛皇家的滋味。”
“你就安心上路吧。沒有了你這個功高蓋主的攝政王,我兒的皇位,才能坐得安穩。”
看著她與新帝趙衡攙扶著離去的背影,母子二人言笑晏晏,那眉眼間的狠厲與得意,是我三十年癡戀中從未見過的模樣。
五匹烈馬同時奔騰,撕心裂肺的劇痛將我淹沒。
帶著滿腔的背叛和悔恨,我睜大了眼,死不瞑目。
3
思緒從血腥的記憶中抽離。
帛絲落盡,殿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趙衡的暴行和我的沉默驚得說不出話。
一個清冷的女聲,適時地在殿外響起:“衡兒,不得對王爺無禮。”
話音落下,衛昭儀身著鳳袍,儀態萬方地走了進來。
她先是嗔怪地看了一眼趙衡,隨即轉向我,目光裏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與無奈。
“安國,衡兒年少無知,你別與他計較。”
她說著,竟還如往常一般,伸手來理我微皺的衣領,扮演著她溫柔體貼的解語花角色。
前世,我就是沉溺在她這虛假的溫柔中,萬劫不複。
我記得清清楚楚,在我死前,她是如何厭惡地用手帕擦拭碰過我的指尖,仿佛沾了什麼臟東西。
我麵無表情地側身,避開了她的手。
衛昭儀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與難堪。
一旁的趙衡見狀,立刻炸了毛:“陸安國!你敢給我母後臉色看?”
我沒有理他,隻是冷冷地看著衛昭儀。
這個我癡戀了半生,最終卻親手將我推入地獄的女人。
我扯了扯嘴角,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
“既然太子殿下自有決斷,認為百萬災民的性命無足輕重。”
“那這攝政王之位,形同虛設,不要也罷。”
“從今日起,本王不再插手朝政。北境之事,便全權交由太子殿下處置。”
4
我的話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衛昭儀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強自鎮定,聲音卻微微發顫:
“安國,你這是什麼意思?又在耍什麼脾氣?”
“本宮知道你心懷天下,可你也不能用國事來要挾我們母子!”
趙衡更是跳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
“陸安國,你以為你是誰?沒了你,我大齊就不轉了?”
“本宮告訴你,這天下是趙家的!不是你陸家的!”
“沒有你指手畫腳,本宮照樣能治理好這江山!說不定比你在的時候更好!”
他身邊的伴讀們也跟著起哄。
“就是,王爺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殿下天縱奇才,沒了王爺這個絆腳石,正好大展拳腳!”
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的醜陋嘴臉,我隻覺得無比厭惡。
前世,我究竟是怎麼瞎的這雙狗眼,才會覺得這對母子值得我傾盡所有去守護?
“聒噪!”我一聲斷喝。
趙衡和他那幾個狗腿子被我身上陡然迸發的殺氣嚇得一哆嗦,全都閉上了嘴。
衛昭儀也是一驚,強撐著皇後的威儀,厲聲開口:
“陸安國,你最好說到做到!”
“今後,不要再來插手本宮和衡兒的事!”
她憎惡地看著我,仿佛我才是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好。”
我一字一頓,聲音冰冷如鐵。
“我陸安國,一言九鼎。”
撂下這句話,我再也不看他們一眼,甩袖離去。
身後,是趙衡得意而猖狂的大笑。
5
我“撂挑子”的消息,如風一般傳遍了整個朝堂。
第二天早朝,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
我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泥菩薩。
果然,早朝剛開始,就有禦史出列,痛陳北境災情之緊急,請求朝廷立刻撥發錢糧,救濟災民。
老皇帝坐在龍椅上,神色疲憊地看向趙衡:
“太子,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
趙衡被點了名,慌亂了一瞬,隨即又挺起胸膛,高聲道:
“父皇,兒臣認為,區區水患,不足為慮!北境守將誇大其詞,無非是想騙取朝廷錢糧,中飽私囊!”
“依兒臣之見,不僅不該撥款,還應派欽差前去查賬!嚴懲這些貪官汙死!”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戶部尚書當即出列,急道:
“殿下,萬萬不可啊!北境災情十萬火急,災民嗷嗷待哺,若再延誤,恐生民變啊!”
兵部尚書也跟著附和:
“是啊殿下,北境乃我朝屏障,若因災情動蕩,引得外敵來犯,後果不堪設想!”
趙衡被眾人反駁,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
“你們這群老東西!是覺得本宮的決策不對嗎?”
“我看你們都是攝政王的人,都在幫著他說話!本宮看,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他轉頭看向我,眼神裏滿是挑釁:“攝政王,你說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緩緩抬起眼皮,淡淡道:
“太子殿下天資聰穎,自有治國良方。本王昨日已言明,不再插手朝政。”
“本王,不敢僭越。”
我的話,等於直接把趙衡架在了火上烤。
老皇帝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沉吟片刻,最終道:
“既然如此,那北境之事,便全權交由太子處置。戶部兵部,全力配合。”
趙衡得意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打了一場大勝仗。
退朝後,我召來了心腹大將,陳副將。
“王爺,您真的不管了?”陳副將一臉憂心忡忡,“太子殿下胡鬧,可憐的是北境那百萬災民啊!”
我看著他,緩緩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將一枚令牌遞給他:
“這是調動我陸家所有商號和糧倉的令牌。你立刻派人,以民間商隊的名義,將糧食和藥材送往北境。”
“記住,隻救災民,不涉官方。”
“還有,”我頓了頓,聲音冷了下去,“把我們安插在北境守軍中的人,都給本王調回來。”
陳副將渾身一震,愕然地看著我。
“王爺,您這是......”
“太子不是要去查賬嗎?”我冷笑一聲,“那就讓他去查個天翻地覆。”
“本王倒要看看,沒有兵,沒有糧,他這個太子,怎麼坐得穩。”
6
趙衡的欽差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為了彰顯自己的“雷霆手段”,他特意從京中禁軍裏抽調了五千精銳,隨隊前往。
這五千人,幾乎是京城防務的一半。
朝中對此頗有微詞,但都被趙衡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需有兵威震懾”為由,強行壓了下去。
而我,則稱病在家,閉門謝客。
衛昭儀派人來請過幾次,都被我拒之門外。
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開始有些慌了。
這日,我正在書房看陳副將送來的密報,管家匆匆來報,說皇後娘娘親至。
我放下密報,走到前廳。
衛昭儀穿著一身素淨的宮裝,臉上帶著幾分憔??悴,見到我,眼圈便紅了。
“安國,你總算肯見我了。”
她走上前來,想像以前一樣拉我的袖子,卻被我側身避開。
她尷尬地收回手,楚楚可憐地看著我:
“安國,我知道你還在生衡兒的氣。可他還是個孩子,你何苦與他置氣,拿國事和百姓的性命開玩笑?”
“北境災情日益嚴重,你再不管,真的要出大事了。”
我冷眼看著她的表演,覺得無比諷刺。
“皇後娘娘說笑了。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天縱奇才,處理區區水患,想必不在話下。本王若是插手,豈非越俎代庖,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裏?”
“再者說,當初是娘娘和殿下親口讓本王不要多管閑事的,怎麼,這才幾天,就忘了?”
我的話像一把刀子,戳破了她虛偽的麵具。
衛昭儀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咬著牙道:
“陸安國,你不要得寸進尺!你當真要為了置氣,坐視我大齊江山動蕩嗎?”
“你若心中還有我,就該知道,衡兒的江山穩固,才是本宮最想要的。”
“我心中沒你。”我淡淡地打斷她,“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你想要的江山,讓你兒子自己去守吧。”
衛昭儀被我的話徹底激怒了。
“好!陸安國,這是你逼我的!”她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你別後悔!”
說完,她拂袖而去。
看著她氣急敗壞的背影,我知道,她的反擊要來了。
7
果然,不出三日,北境蠻族趁著我朝邊防災情和內鬥空虛之時,悍然發動了入侵。
北境守將連發三道八百裏加急軍報回京,請求援軍。
而此時,趙衡派去查賬的欽差隊伍,還在半路上優哉遊哉。
消息傳到京城,朝野震動,人心惶惶。
老皇帝在朝堂上當場氣得吐出一口血,直接病倒了。
一時間,所有的壓力都給到了“監國”的太子趙衡身上。
趙衡徹底慌了神,一個人連夜快馬加鞭逃回了京城。
他哪裏處置過這種軍國大事,回到東宮後,急得團團轉,把所有能罵的都罵了一遍。
最後,他手足無措地跑去找衛昭儀。
“母後,怎麼辦?蠻族打過來了!父皇也病倒了!那些老東西都盯著我,我該怎麼辦啊?”
衛昭儀看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被溫柔取代。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
“衡兒,別怕。有母後在。”
她沒有再來找我。
而是穿著一身孝服,直接跪到了老皇帝的病榻前,哭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陛下!臣妾有罪!臣妾教子無方,才讓太子被奸人蒙蔽!”
病榻上的皇帝氣息微弱,皺著眉看她。
衛昭儀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額頭都磕破了,滲出鮮血。
“陛下!邊境危急,攝政王手握兵權,卻以太子年少氣盛為由,拒不出兵,坐視我大齊江山淪於危難!”
“他恨!他嫉恨太子,嫉恨陛下您將儲君之位傳給了衡兒,而不是他這個勞苦功高的侄子!”
“他這是想讓太子在天下人麵前出醜,是想讓您看到他陸安國的不可或缺啊!”
她聲聲泣血,字字誅心。
“陛下,他這是把百萬軍民的性命,當成他與太子置氣的籌碼!此等心腸歹毒之人,何以堪當攝政重任!”
“求陛下為大齊江山做主,為太子做主啊!”
老皇帝本就因戰事和病情心神不寧,又被衛昭儀這番話激得怒火攻心,本就多疑的帝王之心,瞬間被猜忌填滿。
“傳......傳陸安國......覲見!”
8
我被傳召入宮時,整個皇宮的氣氛都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太監宮女們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我走進皇帝的寢宮,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
衛昭儀跪在龍榻邊,哭腫了雙眼,見我進來,眼中立刻迸射出刻骨的恨意。
滿朝文武,跪了一地。
他們看我的眼神,複雜難明,有擔憂,有猜忌,也有幸災樂禍。
我的父親,安親王,站在百官之首,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憂慮。
我目不斜視,走到中央,跪下行禮。
“臣,陸安國,參見陛下。”
“陸安國!”龍榻上的皇帝用盡全身力氣,指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你......你好大的膽子!”
“皇後所言......是否屬實?”
“你當真......坐視邊境危難,拒不出兵?”
我沒有抬頭,聲音平靜無波。
“回陛下,臣不敢。”
“不敢?”衛昭儀尖聲叫了起來,“陸安國,你還敢狡辯!若不是你賭氣撂挑子,衡兒豈會處置失當?若不是你手握兵權不肯鬆手,援軍豈會遲遲不能出發?”
“你就是想看著我大齊的江山毀在衡兒手上,你好坐收漁翁之利!”
“住口!”我父親安親王終於忍不住,厲聲喝道,“皇後娘娘,安國一心為公,天地可鑒!你休要在此血口噴人!”
“皇兄!”衛昭儀轉向安親王,淚眼婆娑,“我知道您疼愛安國,可他此次所為,實在令人寒心!”
“他這是將君父之命,天下之安危,視作兒戲啊!”
朝臣們開始竊竊私語,風向,似乎在慢慢轉變。
所有人都知道我與太子不和,也都知道我手握重兵。
衛昭儀的這番栽贓,雖然狠毒,卻正好戳中了帝王最敏感的那根神經——功高蓋主,權臣威脅。
我沒有去看那些人的嘴臉,也沒有去辯解一句。
在所有人或驚疑,或憤怒,或期待的目光中,我緩緩地,解下了腰間那塊象征著攝政王身份的玉印。
然後,我從懷中,取出了那枚能調動京郊十萬大營的虎符。
我雙手高高舉起,聲音傳遍了整個大殿,清晰而決絕。
“皇後娘娘所言,甚是。”
一句話,滿殿死寂。
連衛昭儀的哭聲都停了,她愕然地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父親更是急得臉色發白,上前一步:“安兒,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理會他,依舊保持著高舉虎符和王印的姿勢,目光直視著龍榻上氣息奄奄的皇帝。
“臣權勢過重,難免引人猜忌,更令太子殿下無法施展拳腳,心中鬱結。”
“臣有罪。”
“為證臣之忠心,為讓我朝儲君真正擔起國之重任,不再受臣掣肘。”
“臣,陸安國,自請辭去攝政王之位!”
“並將京郊大營虎符,王府所有兵權,盡數......交由太子殿下親自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