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歲那年，我被人牙子打的隻剩一口氣，扔在了大雪天。

沈昭昭解下狐裘蓋在我的身上，掏出一顆護心丹：

“我用這顆丹藥救你的命，你願不願意做我的死士？”

我接過那顆藥，堅定的說願意。

跟著她的十年，我拚死替她擋下十六次庶母的陷害。

她總在夜色最沉的時候鑽進我懷裏，發燙的呼吸貼著我頸側低語：

“衛昭，你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這句話我信了十年。

直到長公主不願意接受賜婚，要比武招親十日選駙馬，而謝小將軍連勝七日。

京城裏到處都是謝小將軍謝珩即將要得償所願，迎娶長公主的消息。

而沈昭昭將自己關在屋裏悶了一天一夜，出來時紅著眼對我說：

“衛昭，去參加比武招親吧，無論如何一定要贏到最後。”

“這樣謝珩就會徹底斷了對長公主的念頭，才能安心履行和我的婚約。”

......

1.

我端著又一次做好的蓮花羹的手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說話總愛笑著看著我的沈昭昭，此時眼底一片冷淡。

“謝珩連勝七天，氣焰正盛，現在京城無人敢挑戰他。”

“比賽並沒說隻能世家子弟參加，我要你打贏他，並且守到最後一天。”

“他那麼驕傲的人，輸了這次以後一定不會出現在長公主麵前了。”

謝珩是沈昭昭的竹馬，也是她從小就喜歡的人。

隻是謝珩喜歡的一直是長公主雲舒。

為了雲舒他不止一次鬧著要和沈昭昭退婚，沈昭昭自然是不同意。

兩人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而那個雪天被撿回來的我，也是他們吵架後，沈昭昭故意接回來的。

那時沈昭昭聽說謝珩每日跟著謝將軍外出習武。

一向怕麻煩的沈昭昭跑遍了京城的鋪子，尋到罕見的一品玄狐裘。

她自己臉凍得通紅卻好像感受不到，而是滿心歡喜的捧著狐裘去找謝珩。

卻沒想到謝珩看都沒看就將那件狐裘扔在地上，憤怒的將她推倒在地。

“雲舒就是因為我和你的婚約，所以才會拒絕我！”

“沈昭昭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怪不得你娘死的早，她也嫌你煩！”

“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人想在你身邊！“

那是沈昭昭第一次被謝珩氣哭，她動手打了他一巴掌：

“謝珩，你就是個瞎子！”

那晚，她便將快死的我撿了回去。

我想她做的一切都是在和謝珩較勁。

證明她不是沒人在乎，她的愛也不是非要給一個人。

沈昭昭從不把我當成下人，會到處給我尋新奇的玩意。

我衣服的料子都是她親自去選，甚至還給我找最好的師傅識字習武。

有一次尚書家的公子羞辱我，說我一個被撿回來的乞丐還想當沈家的女婿。

隻配被淨了身送進宮裏當最低等的倒夜壺的太監。

沈昭昭衝出來，拿起棍子朝他的要害打過去：

“既然說不出人話，我就把你先打殘，看看誰先成太監！”

後來她被丞相打了三十鞭，罰跪祠堂一個月。

看見我愧疚的樣子她卻反過來安慰我：

“我不怪你，他那麼羞辱你，你卻不反抗，不就是怕給我惹事嗎？”

“但是衛昭，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在京城這個尊卑有序的地方，沈昭昭卻給了我獨一份的尊重。

還有那些無數在深夜裏的靠近，一點點都紮進了我的心裏。

偶而也會想，她說永遠不讓我離開時，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對我的喜歡。

可現在，她的話像一盆涼水從頭澆下來，我清醒了。

終究是我妄想了，她的心裏從來就沒有我。

我端著碗的手不自覺握緊又鬆開，輕聲說了句：

“好。”

沈昭昭沒想到我會直接答應，想靠近我：

“這事牽扯皇家，你要是不想去的話也沒關係......”

我將蓮花羹橫在我們中間：

“我會去的。”

她看著那晚蓮花羹，愣了幾秒便露出了笑容：

“好。”

“雲舒是長公主，皇上不會真讓她嫁一個侍衛的。”

“隻要把謝珩打贏了，之後有什麼事我都幫你擔著。”

漸漸的，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隻有湯勺和碗壁碰撞的聲音。

我接過她吃完的碗，正要離開的時候，她喊住我，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衛昭，我不想把你卷進來的，皇家貴胄，都不好得罪。”

“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謝珩。”

“我答應你一個心願，隻要你說出來，我就幫你實現。”

當年她將我救下，說她叫沈昭昭，我叫什麼名字。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叫衛昭。”

她叫昭昭，我便一輩子做她的護衛。

為了他我連死都不怕，更何況這一個要求。

我回頭看見她再次泛紅的眼眶，故作寬慰笑了笑：

“好。”

2.

比武招親還有兩天，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去比試場。

剛去就在門口看見了沈昭昭，她遞給我一個玉佩。

“這是我特意讓人尋來的，戴上能保佑你不受傷。”

她正要為我戴上時，謝珩直接衝過來，語氣帶著厭惡：

“怎麼，相府都滿足不了你了，現在還想當駙馬？”

猝不及防的一拳讓我跌坐在地。

那枚玉佩也摔碎了，碎片嵌入掌心，血瞬間流了出來。

我抬頭隻看見沈昭昭捧著謝珩的臉，一臉心疼：

“你為雲舒打了八天，受了這麼多傷，她可曾問過你一句？！”

“你為什麼就是不死心？！”

那個我隻要咳嗽一聲她都急得不行的人，此刻卻一點沒看見我的傷。

謝珩不耐煩的將她的手拿開：

“你說什麼風涼話，你把這個下人帶來該不會是想讓他上擂台吧？”

“你以為他能贏得了我嗎?！”

沈昭昭被他推的一個踉蹌，卻隻是倔強的笑笑：

“怎麼，你怕打不過嗎？”

“敢不敢打個賭，你要是輸了就履行和我的婚約。”

謝珩冷笑一聲：

“有什麼不敢的。”

“沈昭昭，別自以為是了，他不會贏，我也不會娶你。”

他轉身後，沈昭昭臉上的倔強換成了失落。

她走到我麵前，連踩在那碎了的玉佩上麵都沒發現：

“別傷了他。”

沈昭昭給我找了最好的武學老師，他說我是天生的武將，隻三年便出師。

她知道我能打的過謝珩。

那個驕傲倔強的沈昭昭隻有在謝珩麵前才會一次次心軟低頭。

我下意識地將受傷的那隻手藏在身後，輕聲說：

“知道了。”

上了台，謝珩幾乎沒給我反應的機會就衝了過來，每一招都恨不得要了我的命。

我記著沈昭昭的話生怕出手傷了他，想找合適的機會一招製住。

他見我不反擊以為我是害怕，逐漸得意的時候被我抓了空子踢下擂台。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宣布贏了。

我本能的看向沈昭昭，她早就在謝珩身邊了。

我看著掌心滴血的傷口，苦笑著搖了搖頭。

謝珩看見我走下台階，將沈昭昭推開，直接揪住我的衣領：

“你算什麼東西，敢將本少爺打下台，我今天就殺了你。”

他又揮了一拳，我謹記著沈昭昭的話，沒還手。

“京城誰不知道你和沈昭昭狼狽為奸，現在還一起陷害小爺，真臟！”

看著他又要動手，我眼神變的凜冽，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罵我沒事，罵沈昭昭不行。

可是下一秒，我就挨了一記清脆的耳光。

我怔愣的抬頭，對上了沈昭昭憤怒的雙眼。

“衛昭！你忘了我說的話了嗎？！”

我本能的解釋：

“可是，他罵你......”

我話還沒說完，沈昭昭就已經去扶謝珩了。

他急火攻心暈了過去，沈昭昭扶著他離開，沒再看我一眼。

周圍的人都小聲嘲笑我：

“還以為沈昭昭有多喜歡這個乞丐，看現在人家心裏還是隻有謝小將軍。”

“下人就是下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是妄想。”

我聽著這些粗鄙的言論，身邊卻沒有了那個為我出頭的身影。

正要走時，一個人出現在我麵前。

“你為什麼要來比試？”

是長公主雲舒。

有一次長公主去隆興寺禮佛遇到土匪。

恰巧沈昭昭讓我去添香火錢，我出手救了她。

後來跟著沈昭昭又見了幾次。

我跪下行禮：

“公主，此事是我一人的錯，壞了公主的招親，小人願意以死謝罪。”

空氣一時陷入安靜，良久之後，她歎了一口氣：

“我沒有怪你，本來我也不想嫁謝珩。”

“既然你打贏了他，那就一直贏到最後。”

“如果最後是你的話，也不錯。”

我沒聽懂她的意思，她將一瓶藥塞到我的手裏。

“別忘了自己的傷。”

我愣神間她已經離開。

天快黑時我才到沈家，剛一進門，沈昭昭衝過來：

“你怎麼才回來?”

看見我手裏的藥瓶時，眼神一暗：

“這是誰給你的？”

3.

“是長公主。”

我話音剛落，她就一把搶過，將那瓶藥扔在了一邊。

“衛昭，你是我沈昭昭的人，不許要別的女子給你的東西！”

看著她眼底的怒意，我有些不解。

我以為她還在為我打了謝珩生氣，可她卻這麼在意一瓶藥。

見我沒說話，她拉著我回了屋，桌子上早就放滿了藥。

原來她知道我受傷了。

我低頭看著她小心為我上藥，她離我那麼近，近到我連她的睫毛都能數清。

就在我逐漸淪陷她溫柔的時候，她的話又一次讓我清醒：

“明天就是比武招親最後一天了，謝珩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了解他，賽製沒說輸了的人不能再參加，他一定還會去的。”

“他今天受了傷，你記住不要再傷了他，隻要拿下比賽就好。”

我扯了扯唇，掩下嘴角的苦笑：

“知道了。”

上完藥，我起身就要走，被沈昭昭一把拉住。

我知道，她又想讓我守著她睡。

自從她的母親去世後，沈昭昭一向就沒什麼安全感，總是半夜會驚醒。

很多次她都會跑到我的屋子裏，睡在我的旁邊，說這樣才會安心。

後來她便直接讓我留下守著她。

想到明天比武結束後，她和謝珩就要成親，我將她的手一點點抽開。

“小姐，我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堅持到最後。”

她的眼底閃過不悅，但聽見我的話，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行，記住我的話，別傷了他。”

她沉默了一瞬又說：

“比賽結束後，不論是皇家還是謝珩責怪你，我都會護你周全。”

我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就離開了。

剛回到屋子，就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封信。

我打開，是長公主派人送過來的。

“明日比武結束後，你若是贏到最後便再無後退的可能了。”

“這場比武默認世家子弟參加，可你偏偏衝出來了。”

“父皇若是惱怒一個侍衛贏了比賽，或許會下令殺了你。”

“你確定還要參加嗎？”

我幾乎沒有猶豫的就將那封信放到一邊。

死嗎？

十年前的下雪天我就該死了，可沈昭昭偏偏救了我。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比試場，果然沒一會謝珩就出現了。

他滿眼憤怒：

“今天小爺非好好教訓你，讓你知道得罪我是什麼下場！”

我沒說話，他直接衝了過來，招式比昨天的更加狠厲。

“你不過是一個沒爹沒娘的乞丐，有什麼資格和我搶駙馬的位置。”

他的進攻急切又迅猛，我沒有貿然出手，想和昨天一樣找出破綻。

我的防守密不透風，他嘗試進攻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衛昭，你為了沈昭昭打擂台，但她對你隻是利用而已。”

“你一個下三濫，你以為皇上會真的讓你娶公主嗎？你這樣的人配不上雲舒！”

見我依舊不為所動，他揚起一抹嘲諷的笑：

“你說沈昭昭那麼喜歡我，到時候我讓她舔鞋她是不是也得爬過來啊！”

4.

聽見他侮辱沈昭昭，我一時間亂了心神，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衛昭！”

台下沈昭昭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扭頭就看見她責怪的眼神。

愣神間，謝珩將一把小巧的匕首插在了我的腰側。

“衛昭，果然隻有沈昭昭才能影響你，你鬥不過我的。”

他的匕首藏得很好，台下的人看著不過是他打了我一拳。

我鬆開手，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本能的望向沈昭昭時，卻看見她的目光隻在一旁喘息的謝珩身上。

我苦笑著擦掉嘴角的鮮血，緩緩站起來。

謝珩冷笑一聲，揮拳朝我衝過來。

我沒想到他在指尖全藏了暗器。

打在我身上的每一拳，利器都狠狠刺入了我的身體。

偏偏我今天一身玄衣，連流血都看不出來，沒有人知道他用了暗器。

我逐漸有些站不住腳，謝珩察覺到我的狀況止不住的得意，攻勢更加凶猛。

沈昭昭看我快輸了，急得大喊：

“衛昭，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我心裏的苦澀蔓延開，那個每一次都能發現我不對勁的人這一次眼裏完全沒有我。

也好，這樣我才能夠徹底死心。

突然我想到，如果我打贏了謝珩，又死在了台上，

是不是就能讓所有人滿意了。

這個想法越來越清晰的時候，我看向謝珩，眼神帶著決絕。

我第一次主動進攻，將謝珩打的節節敗退。

在他快被我打倒的時候又故意露出心口的破綻，他果然發現了。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揮拳打向我。

利刃沒入心口的一瞬間，我使盡全力一個側身將他甩到台下。

因為力道過大，他撞到了一旁的架子暈了過去。

我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阿珩！”

沈昭昭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衝向了謝珩。

她將昏迷的謝珩抱在懷裏，眼淚止不住的落下。

看著這一幕，我突然笑了，淚水卻瘋狂湧出。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竟然下起了雪。

我摔倒在地，看著漫天的大雪，心無比平靜。

和沈昭昭初遇那天也是這樣的場景。

那天她救了我，給了我一個家，今天我幫她留住了她心愛的人。

我看著不遠處緊緊抱著的兩個人，喉嚨處再次湧上一股腥甜。

十年了，沈昭昭，你說的我都做到了。

沈昭昭，還好你沒像以前一樣跑向我。

沈昭昭，這一次我真的死心了。

沈昭昭，再見。

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喊我：

“衛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