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梨園格外熱鬧,賓客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整座台子。
顧知知頂著厚重的戲服站在台上,唱完最後一出戲,她鑽進後台,馬不停蹄卸下身上厚重的戲服。
砰!
化妝間的門被推開,一個小孩氣喘籲籲跑進來,“知知姐,博文哥......博文哥回來了,你快回去看看!”
顧知知手中動作一頓,妝都來不及卸完,拽著裙擺跑了出去。
五年了,她等了他整整五年。
終於,他回來了。
此刻,沒有誰比顧知知更加明白喜極而泣的感覺。
她奮力向周家的方向奔跑著,呼呼風聲灌進她的耳道,連帶著因過於莽撞而引起的行人罵罵咧咧聲。
而她,都不在乎。
一路奔跑到周家,顧知知累得彎腰喘氣。
一抬頭,隻見兩排手持步槍的守衛在兩側拉起防線,一輛車身漆黑的汽車從正中間緩緩駛來。
伴隨著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車子停定,為首的守衛上前打開車門。
一雙錚亮的皮鞋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周博文西裝革履從車內踏出。
“周家這小子可真有出息啊,出國留學幾年,回來都變成大教授了。”
“可不是,這都開上洋車了,還有軍隊專門護送,地位可見非同一般啊。”
“聽說還是國內花重金聘請回來的呢。”
顧知知被擁擠在人群中,身後圍觀群眾的議論聲如潮水般襲來。
她定定站在原地,望向不遠處的周博文。
五年不見,他長得更好看了,一身得體的西裝穿在身上,鼻梁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襯得更加成熟。
再不是顧知知記憶中那個青澀少年郎。
正當顧知知發楞著,袖口傳來一陣拉扯感,“知知姐,你快過去啊,你等了博文哥這麼多年,為了他甘願在梨園唱了這麼多年的戲,這下博文哥出息了,你的好日子也來了。”
戲班子的小布丁示意她上前。
不等她做好準備,人群一陣湧動,顧知知一個不防被推了出去,雙手撲倒在地。
“那邊的,幹什麼呢?不是讓你站在防線外嗎?”
沒有絲毫的餘地,守衛凶神惡煞走過來,將顧知知一把拽起。
“我找周博文。”顧知知脆聲道。
一抬眸,便見從眼前掠過的周博文,她眼睛一亮,下意識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聲音緊繃,“博文,你回來了。”
拽著他袖子布料的手不由得收緊了幾分,顧知知緊緊盯著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
臉上布滿難以抑製的喜悅。
她期盼著他能將她擁入懷裏,告訴她這些年來他也很想她。
然而,等來的卻隻有淡漠的一句,“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我不認識你?”
簡短一句,猶如一盆冷水從頭而降,將顧知知胸腔處的炙熱澆滅。
她驚愕看向眼前的男人,張了張嘴,“博文,我是知知啊,你不認識我了?”
“可能是我從梨園趕過來太著急了,沒有卸好狀,你認不出我也正常,我、我現在就去——”
顧知知急忙解釋著。
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一道嬌聲傳來,“博文,這位小姐是誰啊?”
循著聲音來源望去,顧知知看到一位穿著時髦的女子走過來,女人穿著好看的粉色小洋裙,燙過的一頭卷發綁成馬尾,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
她踩著高跟鞋走過來,一把攬住周博文的胳膊,打量的目光望向顧知知。
在看到她臉的那一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位小姐是出來唱戲的嗎?”
顧知知摸了摸臉,出來得太著急,臉上的妝容隻卸了一半。
身上穿著的粗布麻衣和眼前精致的女人比起來,更是相形見絀。
拽著周博文袖子的手慢慢鬆開,顧知知難堪地低下頭,耳邊傳來周博文冷淡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不認識,可能是府裏以前的傭人。”
眼神掠過顧知知,周博文麵無表情側身為吳敏茹撚好垂落到胳膊的披肩。
吳敏茹嬌羞地笑了下,摟著他的胳膊越發緊了起來,拽著他往周家大門走,“那我們趕快進去吧,我現在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阿姨了。”
“好。”
周博文輕應了聲。
就這麼旁若無人地從她身邊走過。
從始至終,未分給她一個眼神。
定定望著兩人走遠的背影,顧知知扯了扯嘴角。
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不認識......
好一個不認識。
顧知知自小被賣到周家當幫傭,周夫人看她可憐,便讓她和周博文一起上書塾學習。
十七歲那年,國內情勢動蕩不安,軍閥割據,戰亂頻繁。
周家家產被當地土匪洗劫而空。
周老爺子被土匪頭子抓走,從此不見蹤影。
恰逢那年周博文收到國外大學邀請,想要出國深造。
周家拿不出資金。
於是,顧知知自告奮勇,一百銀元將自己賣給梨園,為周博文籌到了出國留學的資金。
之後的日子,更是五年如一日般在梨園唱起小曲,不僅無怨無悔照顧年邁多病的周老夫人多年。
更是將自己唱曲賺到的所有錢都郵寄到了國外給周博文。
五年,所有心血都花在了周家,從未考慮過自己一分一毫。
他曾說過,等到學成歸來,定會帶著贖金將她贖回家,萬兩黃金娶進門。
可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帶回了別的女人。
顧知知想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一旁知道她情況的鄰居語重心長,“知知啊,你也別太難過了,聽說和博文一起回來的那個女人可是督軍千金呢,那身份可不是我們一般人能比的,博文選擇她也不無道理啊。”
小布丁義憤填膺,“博文哥也太過分了!你等了他這麼久,他怎麼能跟別人在一起呢!”
平日裏走得近的其他鄰居也七嘴八舌地安慰起來。
顧知知沒法說話,隻能無聲地哽咽著。
她緩慢走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呆呆望著天邊,直到周圍人全部離開。
直到......日暮西山。
門口傳來一陣動靜,顧知知扭頭,遠遠望見兩道模糊的身影朝門口走來。
吳秀貞摟著周博文的胳膊,臉頰泛紅,“博文,你到底什麼時候去我家提親啊,這下周圍人都知道我是你家的上門媳婦了,要是讓我爸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我倒是想,隻怕督軍那邊——”周博文欲言又止。
吳秀貞一聽,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爸肯定對你這個準女婿滿意得不得了,不然也不可能專門派人送我們回來的。”
還特意送到了家門口,這下恐怕方圓幾百裏的人都知道她是周家的準兒媳了。
想到這,吳秀貞的臉又微微紅了幾分。
兩人走到門口,你儂我儂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分離。
望著吳秀貞遠去的背影,周博文轉身要進門,一扭頭瞥到了牆角處的顧知知。
顧知知此時一雙靈動的大眼蓄滿淚水,望向眼前的男人。
她想開口質問他為什麼裝作不認識他。
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最終,還是周老夫人趕出來了,“進來說吧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