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開心的
許姝獨自在園區的第九天,D-5車間的文化牆完成。時間說長也不長,可能是發生很多事的緣故,覺得分外漫長,聽到鄭酈終於到了,生出前所未有的開心。
許姝出去迎鄭酈,天空陰沉沉的。平陽四季分明,入冬後,隻飄過幾次小雪,最近兩天氣溫驟降,預示著一場大雪在即。
遠遠看見彼此,鄭酈跑過來一把抱住她“可想死我了!”
許姝彎起眼睛:“我也想你啦!”
鄭酈今年剛滿三十歲,是很特別的女孩,像她利落隨性的簡發,行事做派灑脫不拘小節。由於中性帥氣的打扮,有幾次,兩人一起幹活,舉止親密,路過的人都以為他們是一起奮鬥的小情侶。
鄭酈看見許姝的勞動成果,責她:“都叫你等我來了一起畫,你一個人就幹了一麵牆,累壞了吧?”
許姝一邊整理畫筆一邊說:“不累,與其摸魚,不如趕緊畫,這樣時間過得快一點。”
鄭酈:“我已經跟邊頌文說過了,年前就這一單,畫完放假,再急的活兒咱倆都不幹了。你還記得去年吧,眼巴巴想著要過年了,結果派活給咱們,一直幹到臘月二十九。”
許姝附和:“我也不幹了,今年好累。”
“咱倆別積極,卡著合同的時間幹完,到時候離過年就隻有十天左右了。”鄭酈卷起袖子,跟許姝一起做收尾工作,明天就能搬下一個車間了。
下午,秦衛來跟鄭酈打招呼,又對著色彩分明,明晰生動的文化牆大加讚賞。
許姝跟鄭酈說在這兒的幾天多虧了秦主管多加照拂。秦衛笑著擺手說是份內的,得知兩人明天就要前往D-6車間,堅持要請兩人晚上吃飯,算給這次短暫共事一個結尾。
許姝剛想推諉,好交朋友的鄭酈已經應下了:“行啊,初來乍到,這飯我蹭的有點沒臉沒皮了,這樣,我晚上帶酒,咱們喝幾杯。”
秦衛詫異她的豪爽,大笑:“好好好,一言為定,隨後我把飯店地址發給許小姐,咱們晚上見。”
快下班的時候,秦衛把飯店地址發到許姝的手機上,兩人到的時候,秦衛和程章序已經在包間坐下了。
鄭酈是暖場高手,幾杯下肚,已經跟秦衛熱火朝天聊起來,程章序則厭厭坐在一旁看手機。
許姝反複回想那夜兩人的交談,認為是自己激進了。她對於打架鬥毆這種事是深惡痛絕的,尤楓因此喪命,加上三番兩次看到程章序使用暴力,一時上頭,說話失了分寸。
程章序生氣是應該的,無論如何,她都不該拿孫彬說事。鄭彬是壞到骨子裏,思想扭曲的人渣,程章序不是,他隻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她終究是沒能適應得了。
明天就要離開D-5了,意味兩人短暫的重逢就此結束,卻是不歡而散。
“對了,程線長,你有女朋友嗎?”鄭酈突然問。
不等程章序開口,秦衛幫他回答:“沒有沒有,單身狗一個。”他看了看許姝,“如果身邊有合適的可以介紹介紹。”
鄭酈了然,一把攬住許姝:“你覺得我妹子咋樣?”
許姝拍她的腿提醒不要亂來,程章序倒是開口:“她有對象了。”
鄭酈猛地看許姝,“你談對象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行行行,你的好朋友隻有薑今矜!”
謊言戳破在即,許姝小聲說:“等回去再跟你說。”
鄭酈斜眼瞅她:“我現在就要聽,那個男人什麼來頭?”
程章序挑完事,盛了碗甜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許姝斟酌字句:“家裏介紹的,是個醫生,還在了解階段。”
話音剛落,程章序的目光筆直的看過來。
鄭酈想到什麼,順著往下說:“醫生啊,不錯,可以多接觸接觸。”她衝程章序笑,“算了算了,改天我介紹別的姐妹給你!”
說曹操曹操到,快要結束的時候,馮靖良打來電話,許姝拿起手機出了包間。飯店裏到處吵吵嚷嚷,她快步走到飯店門外,接起電話;“馮醫生。”
不知什麼時候下雪了,地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積雪,馮靖良問:“忙什麼呢?”
“跟朋友在一起吃飯,有什麼事嗎?”
馮靖良:“今天尤楓的媽媽給我打電話了,說當時急著帶尤楓回金邑辦後事,沒來得及跟我當麵道謝。她又說自從尤楓去世後,你一直不接她的電話,問我有沒有辦法找到你,想給你寫欠條,我想著打電話問問你。”
許姝垂頭踩腳印:“我不需要她還錢,你跟她說找不到我。”
馮靖良說:“行,不過我很好奇,她為什麼一直叫你陸小姐。”
起初以為是聽錯了,通過和尤母的電話,馮靖良發現她對許姝真實的個人信息一無所知。也正是因為知之甚少卻受到莫大的恩惠,尤母不想在尤楓去世後,繼續裝聾作啞承許姝的恩情,想力所能及還一部分。
許姝說:“隻是為了避免類似現在這樣的情況,尤楓離開後,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啊,明白了。”馮靖良話鋒一轉,“對了,你什麼時候休息,我們一起去滑雪吧?”
許姝說:“我不會滑雪,而且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們不休息。”
“這樣啊,那等你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再約。”
其實許姝覺得兩人沒必要經常出去,雖然兩家長輩對此很上心,但不會像監控器一樣監視著兩人,口頭上完全能糊弄過去。
馮靖良先一步堵住她的話:“我還有事,先這樣了,拜拜。”
許姝這才發現忘穿外套了,雪花落在毛衣上,身上儲存的熱量也消耗殆盡。她拍著肩頭踏上台階,一抬眼看見立在門廊下的程章序。
他正靠著柱子吸煙,叫住她:“為什麼騙我?”
指的是她說有男朋友的事情,許姝隻能耍賴:“我從來沒有親口說過有男朋友。”
程章序:“……”他不介意幫她回憶,“在商場吃飯那次,我問你男朋友的工作和年齡,你回答的很詳細。”
許姝一口咬定:“我可能沒聽清,以為你說的是‘朋友’兩個字。”
這時,鄭酈和秦衛出來了。鄭酈把外套給許姝披上:“你怎麼不穿衣服就出來了,多冷啊。”
秦衛說:“這雪真夠大的,你倆還得回市裏,開車要小心。”
鄭酈問許姝:“你這段時間一直往返市裏?我記得邊頌文說安排了宿舍啊。”
“對,你們可以住宿舍,就算今天回去了,明天路麵結冰,開車也有危險。”
“就是就是,我還想早點多睡會兒呢,小姝,我們就住宿舍吧。”
許姝沒意見:“好。”
秦衛和程章序帶兩人去買被褥等用品,園區裏經常進新員工,大部分會就近采買,很多店鋪裏一應俱全。
買完東西後,他們帶路把兩人送到女生宿舍樓,宿舍在三樓,秦衛跟宿管打了招呼,又去宿舍幫兩人簡單收拾。
“你看他倆像不像大家長。”鄭酈悄悄問許姝。
秦衛在給鄭酈把剛買的洗漱用品拆封放進盆裏,程章序正彎腰給許姝鋪床,可謂是十分周到。
收拾的差不多了,秦衛和鄭酈站在一塊,給她介紹園區各個區域的分布情況。
程章序拉開宿舍門出去,許姝跟上:“程章序,我們聊聊吧。”
這棟宿舍樓居住的員工雖然少,但還是陸續有人進出,兩人到了宿舍樓底。
空地上有幾個健身器材,程章序立在旁邊一顆銀杏樹下,枝條已經沒有半片葉子,不過還是能抵擋一些雪花。
飯桌上他喝了好幾杯,整個人比平常愈發肆意,包括他看許姝的目光,多了些別的意味。衣服沒有帽子,剛才拂了雪,頭發濕了不少,額發向後抓起,臉龐更顯棱角。
他不急不緩點了支煙,開口:“長話短說。”
似有若無的煙草味通過鼻腔進入五臟六腑,許姝更清醒了些:“我想為那天的事情跟你道歉。”
程章序將煙湊到唇邊,低的幾乎聽不見:“哦?”
這是第一次,許姝和程章序明晃晃說起過去:“其實剛見到你的時候,我懷著戒備,總覺得你會報複我,你打晉康後,我越發篤定了這種想法。”
“現在才知道,是我想多了,你雖然有時候嘴毒,衝動,但並不是混蛋,反而會在關鍵時刻幫助我。有問題的是我,總是拿現在的你和之前做對比。”
大約人經常會犯這樣的錯誤,總是緬懷以前,忘了最重要的是現在。無論程章序現在有多麼普通平凡,都是真真實實的境況,他能夠接受並付出努力,好好生活和工作,是最重要的。
就像那天他趕走葛建後說的:“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麼跟邊主任交代,現在這社會,找工作很難。”他要比想象中更認真的對待當下。
一截煙灰落在地下,程章序沒有察覺。
許姝由衷的說:“祝你今後一切順利,也希望你往後做事三思後行,保護好自己。另外,關於我們再見麵這件事——”她對他笑,“我想我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