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為林敬業這個女婿平日裏很少登門，就算來也都是節假日或者拖家帶口的一塊來，還從未有過單獨上門的狀況。

李母站起身迎了一下，老太太蒼老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起一抹討好的笑容，熱情出聲：“敬業啊，你咋突然一個人回來了，惠玲呢？”

林敬業滿頭大汗，汗水順著臉頰滴落浸透了身上微微有些洗得發黃的白襯短袖衫，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張墨綠方格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又摘下黑框厚底的眼鏡順手擦了一遍，這才看向老兩口，氣喘籲籲地說：“我是回來給您二老報喜呢，惠玲她昨晚又生了個男娃，現在和孩子在縣第一醫院裏住院。”

“啊？”

“什麼？”

老兩口同時目瞪口呆，驚得嘴裏能塞鴨蛋。

李母眼中滿是擔憂，走到角落裏的拿起大紅牡丹印花的搪瓷盆接了一盆涼水，放了一塊毛巾端上前遞給林敬業，一邊追問。

“你倆怎麼好端端又要上孩子，還瞞得口風這麼緊，要早點說我還能去醫院伺候惠玲，也省得你這又上班又忙前忙後的受累！”

其實李母更想問，都三十五歲的年紀了，咋還突然要孩子？

要是沒孩子，這把年紀拚生娃也正常。

可都有四個孩子了，還拚著生孩子，這不是純造孽麼！

自從八三年全國開始正式實施計劃生育，一直到千禧年後他們這裏才嚴格起來，就這生四丫頭的時候還交了一筆罰款，當時李惠玲作難的回娘家挨家挨戶的借錢，就差砸鍋賣鐵賣房子。

雖說老李家家庭條件不好，但在村裏信譽還算不錯，這才在三天內湊齊罰款交上去，交完老四的超生罰款，李惠玲就去上了環。

所以聽見女婿說她剛生完孩子，老兩口簡直都不敢相信。

林敬業就著大紅牡丹花搪瓷盆裏的涼水洗了把臉，擦幹淨臉上手上的水滴這才拿著一個小板凳坐下，衝著老兩口解釋：“爸，媽，我們倆肯定不會再要孩子啊，這家裏四個養起來都費勁，怎麼可能還會主動再要一個。

是實在沒想到，上了節育環的惠玲還能意外懷孕，這孩子也不鬧騰，沒任何跡象，前兩天惠玲突然說肚子疼這才去的醫院，一檢查懷孕七個月了，當時就留院觀察昨天夜裏發動早產生下了老五。

好在老五雖然早產，但各項指標都還好，不用多花錢進保溫箱，但這次生孩子的超生罰款躲不掉，不及時交罰款我這工作都得擼下來！”

老兩口心中明了。

大女婿突然登門，是為了超生罰款來的。

超生四丫頭林美麗的時候交了二千塊的罰款，這次隻怕要的更多。

李父李母的臉色一下子心虛沒底氣起來。

他們老兩口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收成，又因為常年吃藥看病，家裏經常斷糧，還是兒子這兩年搞了個魚塘日子才稍稍好過一些，一年到頭除了吃喝花用攢到手也就千把塊錢。

可女婿親自上門來借錢，他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李父愁容滿麵的砸麼砸麼幹裂的嘴巴，問道：“罰款要交多少？”

李母心裏也在盤算著回頭找誰借錢，誰能有錢借給她。

“我們領導說了要交五千，不然的話我這工作都保不住了！”一提這罰款林敬業頓時火氣上來了，看向嶽父嶽母大吐苦水：“爸，媽，這老五也不是我要生的，那突然生下來該交罰款就交罰款，也不能為了躲罰款弄死孩子對不對？

你們也知道我和惠玲帶著四個孩子在城裏生活開銷大，不像是在村裏能種地種菜供應著吃喝，再加上我們早兩年換的單位房子還要還貸款，一年到頭手裏根本攢不下錢，為了這罰款我都回去給我爸媽下跪了。

湊不齊罰款我這著急上火滿嘴燎泡，結果惠玲她手裏有五千塊錢卻瞞著我，要不是被我看見了我都不知道。

我跟她要這個錢交超生罰款，她卻跟我吵架，說這五千是她的營養費，讓我自己想辦法交罰款，爸媽你們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林敬業一向老實寡言，回李家很少說話，來了坐到吃過飯就走，老兩口還是第一次看林敬業在這叭叭的唾沫橫飛。

李母最了解大女兒的性子，有些不敢相信：“敬業啊，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惠玲她一向體貼，為了你們的小家也是掏心掏肺的想法子掙錢，給你分擔壓力，她咋可能捏著五千塊錢不肯交這個罰款哩？”

最關鍵的，女兒過得什麼日子，老兩口心裏很清楚。

那就是驢屎蛋子表麵光，看似生活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可還不抵他們在鄉下手腳闊綽。

她咋可能攢下來五千塊錢？更別說拿著這個錢還不願意交罰款。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李父皺著眉梢看向林敬業：“那除了惠玲的錢，你這一天一宿湊了多少罰款？”

林敬業一噎，差點脫口而出，可為了自己的麵子著想，硬憋出一句：“湊了二千塊錢，還差三千塊錢沒著落呢！”

李父沉聲啟口：“那這三千塊錢我們給你想法子，三天後你來取，惠玲她是我女兒，她什麼脾性我最清楚，不可能捏著這五千塊錢不給你，你最好回去跟她好好說說，看是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李母附和：“是！”

在老兩口心裏已經認定女婿說這麼多，估摸著是女婿拉不下臉麵說借錢，才跟他們繞圈子，想讓他們主動拿錢。

林敬業氣得不輕，他是回來吐槽李惠玲，讓嶽父嶽母出麵訓斥李惠玲拿錢交罰款。

誰能想到他們倆會是這個態度，搞得自己像是為了借錢編了這套說辭！

“爸，媽，我不借錢，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嘛，惠玲手頭上有錢，說是惠紅給她的營養費要留著好好調理身體，你們咋不信我哩？”

林敬業一蹦三尺高，低沉的嗓門都拔高了不少，顯得聲音有些尖銳。

李父李母更不相信了。

小女兒李惠紅給大女兒五千塊錢？

這比見鬼的幾率還要小！

“敬業啊，媽知道你們生活難，為了這罰款也確實煎熬，你放心，我們借的這三千塊就當是貼補給你們的不用還，你不用編這些話來繞圈子，咱都是一家人直來直往就成！”

李父悶聲點頭：“是哩是哩。”

林敬業猛翻一個白眼，不知道是一口氣騎車太猛了，還是被嶽父嶽母氣得他眼前發黑想一頭栽地上。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李惠玲她如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跟我吵架，反正跟你倆說不清楚，自己上第一醫院看去吧！”林敬業猶如一陣風，氣籲籲的來，氣呼呼的走。

留下老兩口麵麵相覷，還是決定收拾東西進城看看到底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