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邦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柄燒紅的鐵錘,狠狠砸在江衛國的心上。
“你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句話,瞬間擊潰了江衛國兩世為人築起的堅冰。
他沒有哭,也沒有控訴。
這個從地獄爬回來的男人,隻是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因為常年和鋼鐵打交道而布滿老繭、嵌著鐵屑、指甲縫裏永遠洗不幹淨的雙手。
良久,他才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沙啞地開口:“秦叔......我沒事。就是家裏......出了兩個不孝的東西,我......還能扛得住。”
這低調的隱忍,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哭喊,都更具穿透力。
“扛得住?”
秦振邦的怒火,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燃的火藥桶,猛地一下就炸了!
他掙紮著坐直了身體,因為激動,脖子上青筋畢露。
“扛得住會讓你穿成這樣?扛得住會讓你一個堂堂八級鉗工,我們共和國的第一代功勳工人,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扛得住會讓你那雙手,像是從石頭堆裏刨食的一樣?”
“衛國,你看著我的眼睛!”
秦振邦厲聲喝道,“你爸當年,就是為了我,才沒看到你出生!我秦振邦欠你們父子倆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今天,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叔,就把所有的委屈,一五一十地給我說出來!”
“天,要是塌了,秦叔給你頂著!”
最後這句話,擲地有聲,帶著金戈鐵馬的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江衛國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秦振邦。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也是他為前世那個窩囊的自己,討回公道的最好時機!
他不再隱瞞,將江援朝和江紅英如何逼他賣掉祖宅,如何巧立名目榨幹他的積蓄,如何在他拒絕後惡語相向甚至意圖動粗,以及那個張浩如何在其中上躥下跳、挑撥離間的事情,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語調,緩緩道來。
他沒有添油加醋,因為事實本身,已經足夠觸目驚心。
他每說一句,秦振邦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當聽到那兩個不孝子竟然連亡妻秀蓮留下的念想都要賣掉時,秦振邦氣得渾身發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病床的鐵欄杆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
“混賬!畜生!狼心狗肺的東西!”
老將軍的咆哮聲在病房裏回蕩,“鐵錘哥的血脈裏,怎麼會出了你們這種數典忘祖的白眼狼!”
他猛地轉頭,對著早已聽得目瞪口呆的兒子秦浩宇吼道:“浩宇!”
“在!”
秦浩宇一個立正,仿佛回到了部隊。
“給我接通市商業局的周遠山!現在!立刻!”
秦振邦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秦浩宇不敢怠慢,立刻走到電話旁,迅速地撥通了號碼。
電話接通後,秦振邦一把搶過話筒,聲音冷得像冰:“我是秦振邦。周局長,我問你,你們商業係統的職工,是不是都像一個叫張浩的采購員一樣,不幹正事,整天就想著怎麼鑽營,怎麼去蠱惑革命功臣的後代,圖謀人家的家產?”
電話那頭的周局長,顯然被這頂從天而降的大帽子給砸懵了。
他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秦振邦卻根本不給他機會。
“我不管他是什麼背景!我隻告訴你!這種道德敗壞、心術不正的蛀蟲,要是明天還能出現在你們商業係統的隊伍裏,我就親自去你們局裏,跟你好好聊聊什麼叫思想教育!”
“啪”的一聲,秦振邦掛斷了電話,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又指著電話,對秦浩宇下達了第二道命令:“再給紅星軋鋼廠的李衛東打電話!就說我說的,他們廠八級鉗工江衛國,是烈士江鐵錘的獨子!他現在被自己的不孝子女逼得家無寧日,廠裏要是連自己職工的安生日子都保障不了,那他這個廠長,我看也別當了!”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敲打!
秦浩宇心神俱震,他知道,父親是真的動了雷霆之怒。
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撥通了第二通電話。
做完這一切,病房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秦振邦的目光再次回到江衛國身上,眼神中的怒火漸漸被心疼和愧疚取代。
他拉著江衛國的手,沉聲道:“衛國,那個破院子,是非之地,別住了。我在東城有套閑置的小四合院,雖然不大,但清淨。你今天就帶著你那受了委屈的兒媳和孫女,搬過去!”
江衛國心中劇震,他知道,這套四合院,在未來意味著什麼。
但他不能白要。
他搖了搖頭,眼神堅定:“秦叔,您的心意我領了。但這房子,我不能要。我還沒窩囊到需要靠著父親的餘蔭過活。我今天來,是認親,不是來討要東西的。”
“你這孩子!”
秦振邦又氣又欣慰,“這是叔叔給你的!不是施舍!”
“那就算我借您的!”
江衛國堅持道,“等我賺了錢,我一定連本帶利還給您!我現在需要一個安穩的地方,讓我能護住她們娘倆,放開手腳去幹一番事業。等我立住了腳,這院子,我分文不少地給您買回來!”
看著江衛國那雙寫滿倔強和傲骨的眼睛,秦振邦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寧死不退的老班長。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濕潤:“好!好!不愧是鐵錘哥的兒子,有骨氣!叔聽你的!”
他轉頭對秦浩宇道:“浩宇,你親自去,現在就帶衛國去辦手續,把鑰匙給他!另外,從我的津貼裏,先拿五百塊錢給衛國,也算借的!讓他先安頓下來!”
正當此時,病房外的走廊裏,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聲。
“李廠長!您慢點!秦老正在休息......”
“滾開!”
一個威嚴的聲音嗬斥道,“秦老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我扒了你的皮!”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幹部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
正是紅星軋鋼廠的廠長――李衛東。
他一進門,就看到了病床上的秦振邦,和站在一旁的江衛國,腿肚子當場就軟了。
“老......老首長!”
李衛東一個立正,敬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我......我是紅星軋鋼廠的李衛東!我......我來晚了!我檢討!是我工作失職,沒有關心好廠裏的老同誌、烈士的後代!我......”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廠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工人,竟然是秦老將軍故人的兒子!
而且,他剛剛接到保衛科長王建軍的彙報,還沒來得及處理,秦老的電話就直接打到了他辦公室,差點把他魂都嚇飛了!
秦振邦冷哼一聲,指著江衛國,對李衛東說道:“李廠長,這是我秦振邦的親侄子。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他要是再在你們廠裏受半點委屈,或者被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騷擾,我唯你是問!”
“是!是!是!”
李衛東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連連點頭哈腰,然後轉向江衛國,臉上瞬間堆起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江......江師傅!您看這事兒鬧的......您放心!關於您反映的情況,廠裏一定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江衛國看著眼前這副戲劇性的場麵,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
前世他卑微如塵,今生,他借著秦振邦的勢,第一次嘗到了掌控別人生死的滋味。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複仇之路,才算真正鋪上了平坦的軌道。
而江援朝、江紅英,還有那個張浩,他們的審判日,已經提前來臨了。
他緩緩開口,對著李衛東,也是對著所有想看他笑話的人,宣告道:“李廠長,我隻有一個要求。從今天起,我江衛國,和江援朝、江紅英,斷絕一切關係。”
“我,江衛國,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兒子,也沒有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