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東的額頭上,冷汗已經浸濕了額前的幾縷頭發,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狼狽不堪。
江衛國那句“再也沒有兒子,也沒有女兒”,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家庭矛盾,這是一個父親在遭受了極致的傷害後,發出的血淚控訴!
而這位父親背後,還站著一尊他連仰望資格都沒有的大佛!
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馬上,用最雷霆的手段,把這件事處理得幹幹淨淨,讓秦老滿意,讓江衛國滿意!
“江師傅,您......您別激動!”
李衛東的腰彎得更低了,臉上堆砌的笑容近乎諂媚,“我懂!我完全明白您的心情!您放心,從現在開始,江援朝和江紅英,跟您,跟我們紅星軋鋼廠,都再沒有半點關係!我馬上就讓保衛科把江援朝那個小畜......那個不肖子孫,從廠裏所有榮譽名單上除名!他寫的檢查,我要讓他貼在廠門口,讓全廠職工都看看,什麼叫忘恩負義!”
秦振邦冷哼一聲,沒有說話,但那股迫人的壓力,卻讓李衛東幾乎喘不過氣來。
江衛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道:“李廠長,我還有一個要求。”
“您說!您說!別說一個,一百個我都辦!”
“我不想再在廠裏看到他。”
江衛國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絕,“他這樣的人,不配當工人,更不配當紅星廠的工人。”
這是要直接開除!
李衛東心頭一跳。
開除一個正式工,尤其還是個大學生身份的,這在程序上極為複雜。
但此刻,他哪裏敢說半個“不”字。
他一咬牙,狠狠道:“您放心!我回去就開會研究!就算不能立刻開除,我也保證讓他去守倉庫,去掃廁所!讓他這輩子都別想再碰車床,別想再有任何前途!”
說完,他不敢再多待一秒,對著秦振邦和江衛國又鞠了幾個躬,幾乎是倒退著逃出了病房。
他要立刻回去,執行這位“江爺”的旨意,晚一分鐘,他頭上的烏紗帽可能就保不住了!
病房裏,終於恢複了安靜。
秦浩宇看著江衛國,眼神中充滿了敬意和一絲好奇。
他走上前,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和一串黃銅鑰匙遞到江衛國手中。
“江叔,這是爸讓我給您的五百塊錢和東城那個小院的鑰匙。您千萬別推辭,就當......就當是我們秦家,替我爺爺,先還的一點利息。”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完全是晚輩對長輩的尊敬。
江衛國掂了掂手裏的信封,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
他沒有再矯情,這是他東山再起的啟動資金,是他為兒媳孫女撐起一片天的保障。
“好,這錢,這院子,我借。浩宇,替我謝謝秦叔。”
他鄭重地說道,“等我安頓好,再來給秦叔熬湯。”
......
與此同時,京城市供銷總社,采購科。
張浩正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臉上帶著一絲誌得意滿的微笑。
在他看來,江衛國今天早上的行為,不過是匹夫之勇。
雖然讓他和江援朝在鄰居麵前丟了臉,但終究上不了台麵。
等他和江援朝緩過勁來,有的是辦法炮製那個老頑固。
他甚至已經在盤算,等拿到了江家的房子,該怎麼跟江紅英提,讓她去跟她哥說,自己要占大頭。
“張浩!采購員張浩是哪個?”
一聲如洪鐘般的怒喝,從辦公室門口傳來。
科室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隻見科長正陪著一個大腹便便、臉色鐵青的領導站在門口。
那領導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在辦公室裏掃視。
張浩心裏“咯噔”一下,連忙站起來,賠笑道:“劉主任,我就是張浩。您找我?”
這位劉主任,是供銷總社的一把手,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怎麼會親自來他們這個小小的采購科?
劉主任沒有理會他的笑臉,徑直走到他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中的厭惡和鄙夷毫不掩飾。
“你就是張浩?”
“是......是的主任。”
“很好。”
劉主任點了點頭,然後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張浩的鼻子破口大罵:“誰給你的膽子?誰讓你打著我們供銷社的旗號,去外麵招搖撞騙,去巧取豪奪,去幹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齷齪事?”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市商業局周局長的辦公室!你把我們整個供銷係統的臉,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把張浩整個人都給炸懵了!
市商業局?
周局長?
電話?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主任,我......我沒有啊!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結結巴巴地辯解。
“誤會?”
劉主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狠狠地摔在張浩臉上,“人事科的免職通知!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采購員!你被開除了!趕緊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蛋!”
“另外,”
劉主任的語氣森然,“你之前經手的幾次采購項目,局裏紀委的同誌很快會來跟你好好聊聊!我勸你最好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
說完,他看都懶得再看張浩一眼,拂袖而去。
整個辦公室,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同事都用一種看死人般的眼神看著張浩,紛紛避之唯恐不及。
誰都看得出來,張浩這是得罪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被一腳踩死了!
張浩僵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張免職通知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垮了他所有的驕傲和前途。
他想不通,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不過是想圖謀一個老工人的破院子,怎麼會引來這樣毀天滅地的報複?
那個老東西......
他到底是誰?......
半小時後,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停在了江衛國所住的那個大雜院門口。
這輛車一出現,立刻引起了整個院子的轟動。
孩子們追著車跑,大人們則紛紛探出頭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身穿軍裝的秦浩宇親自拉開車門,恭敬地請江衛國下了車。
江衛國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徑直回到自己的小屋。
“爸!您回來了!”
林秀雲連忙迎上來,當看到跟在公公身後的秦浩宇時,嚇得又往後縮了縮。
“收拾東西,”
江衛國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搬家。”
“搬......搬家?”
林秀雲愣住了。
“對,現在就搬。”
江衛國沒有過多解釋,他走進屋,將家裏僅有的幾件換洗衣物、鍋碗瓢盆,還有那張承載著妻子回憶的黑白照片,小心翼翼地包好。
林秀雲雖然滿心疑惑,但出於對公公的信任,她立刻拉著江晚舟,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
東西少得可憐,不到二十分鐘,就打包成了兩個包裹。
當江衛國拎著包裹,帶著林秀雲和江晚舟走出屋子,準備上車時,院子裏的鄰居們再也忍不住,圍了上來。
“江師傅,這是......這是要去哪兒啊?”
“這車是來接您的?您家這親戚,是多大的官啊?”
江衛國停下腳步,環視了一圈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他對著眾人抱了抱拳,沉聲道:“各位街坊,這些年,多謝大夥兒照顧了。我今天,就搬走了。”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聲音也隨之提高:“另外,也請大夥兒幫我做個見證。從今天起,我江衛國,跟江援朝、江紅英,斷絕一切關係!從此婚喪嫁娶,各不相幹!他們要是再敢上門,就不是我的子女,而是私闖民宅的強盜!大夥兒可直接報公安!”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震驚的表情,帶著林秀雲和江晚舟,毅然決然地上了吉普車。
車子發動,緩緩駛離了這個承載了他半生屈辱和辛酸的大雜院。
車窗外,景象飛速倒退。
林秀雲和江晚舟都是第一次坐小汽車,緊張又好奇地看著窗外。
車子最終停在了東城一條僻靜的胡同裏。
秦浩宇領著他們,推開了一扇厚重的朱漆大門。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寬敞、還要雅致的獨門獨院!
青磚鋪地,抄手遊廊,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
院子中央,還種著一棵海棠樹,雖然已是深秋,但可以想見春夏時節的繁茂。
“這......爸,我們以後......就住這裏?”
林秀雲看著眼前的一切,感覺像在做夢,她緊緊抓住江晚舟的手,聲音都在發抖。
“嗯。”
江衛國點了點頭,“晚舟,去看看,喜歡哪個房間,以後就是你的了。”
小晚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爺爺,得到肯定的眼神後,才發出一聲歡呼,像隻快樂的小鳥,跑進了院子裏。
看著兒媳和孫女臉上那發自內心的、從未有過的喜悅和輕鬆,江衛國那顆堅硬的心,也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他用秦浩宇給的錢,迅速置辦了全新的被褥、米麵糧油和生活用品。
當天晚上,這個清冷的小院裏,第一次升起了溫暖的煙火。
飯桌上,是香噴噴的白米飯和一盤醋溜白菜,一盤炒雞蛋。
林秀雲吃著飯,眼淚卻無聲地掉了下來。
這不是傷心,是喜悅,是新生。
江衛國看著這一切,心中那複仇的藍圖,也變得愈發清晰。
有了這個安穩的大後方,有了秦家這層關係,他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去迎戰那個同樣重生歸來、前世將他害得最慘的毒蛇――江雪梅!
他知道,那兩個不成器的白眼狼,隻是開胃小菜。
真正的對決,還沒有開始。
正當一家三口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溫馨和寧靜時。
“咚!咚!咚!”
院門處,突然傳來了三聲沉重而急促的敲門聲。
林秀雲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嚇得放下了碗筷。
江衛國的眼神,則在刹那間變得冰冷如刀。
他算準了江援朝和張浩的報複會來,卻沒想到,竟然這麼快,而且還找到了這裏!
他緩緩放下碗筷,對著緊張的林秀秀雲和晚舟說了一句:“別怕,吃飯。”
說完,他站起身,抄起門邊一根手臂粗的頂門杠,一步步,沉穩地走向大門。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來攪擾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