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怯生生地望著她,黑溜溜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和好奇。
是她的龍鳳胎,周嘉言周嘉語。
上輩子,她就是聽了劉楚蘭的挑唆,覺得這兩個孩子是拖累,是周景川拴住她的枷鎖,對他們非打即罵,從沒給過一個好臉色。
直到死前,她才追悔莫及。
唐瑾瑜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她臉上的防備和偽裝在這一刻盡數卸下,露出了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溫柔。
“小言,小語......”
她輕聲喚著,聲音都在發顫。
“到媽媽這兒來。”
話音剛落,那兩個小腦袋像是受了驚的兔子,“嗖”地一下,猛地縮了回去。
厚重的棉布門簾晃了晃,後麵再沒了半點聲息。
仿佛藏著什麼洪水猛獸。
而她,就是那頭猛獸。
唐瑾瑜臉上的笑,一點一點地僵住了。
心口像是破了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她下意識地扭頭,求助般地看向院子裏唯一的另一個人,周景川。
男人卻隻是冷漠地站著,麵無表情,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是一片沉寂的冰海。
下一刻他收回目光,甚至沒再看她一眼,轉身,邁開長腿,徑直走進了屋裏。
高大挺拔的背影,每一步都像踩在唐瑾瑜的心上。
唐瑾瑜站在原地,被清晨的涼風吹得一個哆嗦。
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也跟著快步進了屋。
屋裏光線昏暗,帶著一股子久未通風的沉悶。
周景川剛從廚房將早飯端出來,看也不看她一眼。
唐瑾瑜攥了攥冰涼的手指,走了過去。
“你聽我說。”
她急忙解釋,“昨晚是劉楚蘭非要拉我去喝酒,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周景川沒有回頭,聲音冷得像窗外的風。
“你先進屋,把衣服換了。”
衣服?
唐瑾瑜猛地低下頭。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裙子領口被撕開了一道,扣子也掉了一顆,衣擺皺得像一團鹹菜幹,上麵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泥汙和草屑。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惡心,瞬間衝上她的頭頂。
難怪......他用那種眼神看她,難怪院裏的人竊竊私語。
“這不是我弄的!”她脫口而出。
周景川終於緩緩轉過身。
他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紮進她眼裏。
“所以,”他一字一頓,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是別人給你弄的?”
一句話,把唐瑾瑜所有的話都堵死在了喉嚨裏。
她怎麼解釋?
說她重生之後醒來,知道是別人故意灌了她酒,被帶去了破廟,然後跑了?
他隻會當她喝昏了頭,在說胡話。
在這個家裏,她早就沒有了半分信譽。
唐瑾瑜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她知道,現在的任何辯解,都像是欲蓋彌彰的謊言。
她隻能道,“是我喝多了酒走路不穩,在牆上不小心蹭皺的。”
周景川的表情看不出信不信,隻是淡嗯了一聲,又轉身去廚房了。
唐瑾瑜看著他背影,歎了口氣,隻能先回屋去換衣服。
再出來時,唐瑾瑜已經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藍色勞動布襯衫,黑色的長褲,頭發也重新梳過,利落地紮在腦後。
她一走過去,就看見兩個孩子站在桌子邊上。
桌上的早飯很簡單,就一盆窩頭,一份炒雞蛋,還有一碟鹹菜,都已經涼了。
周嘉言和周嘉語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飯菜,卻誰也沒敢過去坐下。
唐瑾瑜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走過去,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脆弱的畫麵。
“小言,小語,怎麼不吃飯?”
周景川冷冰冰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你沒回來,他們不敢吃。”
唐瑾瑜身子僵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
上輩子,有一次她下班晚了,饑腸轆轆的時候,回來時正好看見兩個孩子把桌上最後一個窩頭給吃了。
她當場就掀了桌子,指著他們的鼻子罵,“我還沒上桌,你們兩個倒先動上筷子了?懂不懂規矩!”
那天,她罰他們站到半夜。
後來她才知道,周景川和孩子們專門給她留了飯菜。
唐瑾瑜看著兩個孩子瘦小的背影,和那餓得發綠的眼睛,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燒紅的炭,灼得她生疼。
那時候的她,怎麼就那麼狠心?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酸澀,拉開凳子,在桌邊坐下。
“來,吃飯。”她拿起筷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坐下來,卻又偷偷覷了一眼周景川的臉色。
周景川麵無表情地拿起一個窩頭,啃了一口。
他們這才敢動。
兩個小小的身影,緊緊地挨著周景川坐著,離唐瑾瑜足有半張桌子的距離。
他們學著大人的樣子,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自己麵前的鹹菜,小口小口地就著窩頭吃。
唐瑾瑜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中央。
那裏擺著一盤炒雞蛋,是這個家唯一的葷腥,就擺在她的麵前。
以往,這盤菜都是她一個人的。
她沉默著,用筷子夾起一塊金黃的炒雞蛋,小心地越過半個桌麵,想放進女兒小語的碗裏。
“吃點雞蛋。”
她的筷子剛伸到一半。
“啪嗒——”
小語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猛地一哆嗦,手裏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她整個人像受驚的兔子,噌地一下縮成一團。
唐瑾瑜的手,就那麼舉著筷子,懸在了半空中。
旁邊兒子的小臉也白了。
他一把將妹妹護在身後,小小的胸膛挺得筆直,迎著唐瑾瑜的目光,聲音都在發顫。
“你不要打妹妹!”
他抿緊了嘴唇,像是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妹妹沒有錯......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一句話,像一把生了鏽的刀,狠狠地捅進了唐瑾瑜的心窩子,來回攪動。
她的眼睛,猛地一酸。
上輩子她每次氣不過揍兩個孩子的時候,小言也總是這樣護著妹妹,替妹妹挨了無數的巴掌和責罵。
“沒有。”
唐瑾瑜的嗓子幹澀沙啞,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這兩個字。
“我幹嘛要打妹妹呢?”
她的手穩住,將那塊雞蛋放進了女兒的碗裏。
小語縮著肩膀,難以置信地看著碗裏那塊金黃的炒蛋,又驚恐地抬頭看了一眼唐瑾瑜。
她不明白。
媽媽以前不是說,小孩子吃這麼多雞蛋會“燒包”嗎?
周景川的目光也落了過來,像鷹一樣銳利,充滿了審視和懷疑。
唐瑾瑜沒有理會他。
她又飛快地夾起兩大筷子雞蛋,一半放進兒子的碗裏,另一半,直接堆在了周景川的碗中。
兩個孩子都愣住了。
周景川也皺起了眉。
唐瑾瑜看了他們一眼,語氣肯定道:“今天都得吃,吃不完不給下桌!”
說完,她不再看三人的表情,拿起自己的窩頭,埋頭就著鹹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飯桌上,出現了詭異的安靜。
小言悄悄拉了拉父親的衣角,用蚊子般的聲音問:“爸,媽......她這是怎麼了?”
周景川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唐瑾瑜。
他看著她埋頭吃飯的背影,眸中也閃過一抹疑色。
半晌,他才對兒子沉聲道。
“吃吧。”
兩個孩子得了令,這才拿起筷子,先是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小塊,然後像是品嘗到了什麼絕世美味,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們再也顧不上其他,狼吞虎咽,連碗底的蛋花油都用窩頭蘸得幹幹淨淨。
一頓飯,在沉默中吃完。
周景川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這些年,家裏做飯洗碗的活,基本都是他幹。
他剛端起碗碟。
“放著,我來洗。”
唐瑾瑜猛地站起來,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搶他手裏的碗。
周景川下意識地一側身,避開了她的手,眉頭擰得更緊。
唐瑾瑜不管不顧,再次伸手。
“我說我來洗!”
這一次,周景川沒有再躲。
他任由她搶過碗筷,卻在錯身的瞬間,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寬大,幹燥而有力,像一把鐵鉗。
唐瑾瑜渾身一僵。
周景川緩緩轉過頭,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裏再沒有一絲溫度,隻剩下冰冷的質問。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唐瑾瑜的心上。
“唐瑾瑜,你又在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