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像一把燒紅的鐵鉗,燙得唐瑾瑜心口一縮。
周景川的質問,更是像一把冰錐,直直紮進她的耳膜。
她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沉不見底的眸子。
“我沒打什麼主意。”
她的聲音有些幹澀。
“周景川,以前是我不對,家裏的活不該都讓你一個人幹。”
“以後我們一起分擔。”
周景川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他鬆開了手。
“不必了。”
男人的聲音冷得像數九寒冬的風。
“你的手金貴,要是洗碗磨破了皮,回頭又要跑到別人家去哭,說我周景川在家虐待你。”
這話,比打她一巴掌還讓她難堪。
唐瑾瑜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我怎麼會!”
“是嗎?”周景川眼裏的諷刺更濃,“這種事你做得還少嗎?”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
“上個月廠裏發肥皂,你嫌我沒給你搶到帶香味兒的舒膚佳,當著全院人的麵,把一整盆洗腳水潑在院子當間,跟人說我周景川苛待你,連盆熱水都舍不得給你用。”
唐瑾瑜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啞口無言。
記憶翻湧上來,那副撒潑耍賴的醜陋嘴臉,正是上輩子的她。
何其混賬,何其荒唐。
她簡直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她趕緊舉起手。
“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她緊緊盯著他,“周景川,我保證,我真的會改。”
周景川連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
這份不信任,像一堵無形的牆,將兩人隔絕開。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是你的事。”
他端起那摞碗筷,語氣平淡,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警告。
他轉頭看了眼旁邊站著的兩個孩子。
“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鋒利如刀。
“你別忘了,小言和小語也是你的孩子。你這樣今天哭明天鬧,陰晴不定的,會嚇到他們。”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走進了那間狹窄的廚房。
嘩啦的水聲傳來,隔絕了一切。
剛才那幾個字,卻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唐瑾瑜的心上。
她僵硬地轉過身。
昏暗的光線下,兩個孩子正站在原地,緊張的看著唐瑾瑜。
在接觸到她目光的一瞬間,他們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就是這一小步,讓唐瑾瑜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慢慢走過去,在他們麵前蹲了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視線與他們平齊。
“小言,小語......”
她的嗓子啞得厲害,眼眶瞬間就紅了。
“對不起。”
“以前是媽不對。”
她看著孩子們蒼白的小臉,和那雙寫滿了恐懼和不安的眼睛。
“媽跟你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媽會好好照顧你們。”
兩個孩子緊張地絞著小手,指節都捏白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瑾瑜的心裏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去拉拉他們。
然而,她的指尖剛一靠近——
兩個孩子就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一縮,轉身就跑進了裏屋,“唰”地一下拉上了門簾。
那道薄薄的門簾,此刻像一道天塹,隔開了她和孩子們。
唐瑾瑜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指尖冰涼。
心,更涼。
她緩緩收回手,攥成了拳頭。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傳來尖銳的痛感,才讓她覺得自己還真實的活著。
她沒有再追上去。
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之前欠下的債,不是幾句“對不起”就能還清的。
她慢慢站起身,目光落在緊閉的門簾上,眼神裏最後一點脆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火的堅冰。
周景川。
小言,小語。
等著。
我會用行動告訴你們,我唐瑾瑜,真的不一樣了。
“咚咚咚——”
院門被敲響了。
“瑾瑜,在家嗎?該去廠裏了!”
是同在機械廠上班的徐姐,她們每天都搭伴去。
“哎,來了!”
唐瑾瑜猛地回過神,揚聲應了一句。
她又看了眼孩子們的屋子,才轉身拿上包出了門。
走出家門時,周景川依舊在廚房裏,嘩啦的水聲是這個家裏唯一的聲響。
唐瑾瑜衝著廚房喊了聲“我出去上班了!”
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一路上,王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幾眼。
到了紅星機械廠大門口,那股熟悉的機油味和金屬摩擦聲傳來,唐瑾瑜才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這裏,是她上輩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劉楚蘭最想搶走的東西。
剛走進車間,她就察覺到不對勁。
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帶著探究,鄙夷,還有幸災樂禍。
幾個平日裏愛嚼舌根的女工聚在一起,一看到她,立刻散開,臉上卻掛著藏不住的笑。
根本不用猜。
她“衣衫不整”從城隍廟跑出來的事,已經傳遍了。
劉楚蘭是流水線上的合同工,那裏是全廠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女工多,嘴巴碎。
一件小事,不出半天,就能傳得全廠皆知,版本還能多出七八個。
好一招殺人不見血的刀。
中午,食堂。
唐瑾瑜端著盛著白菜豆腐的鋁製飯盒,剛找個角落坐下。
周圍的指指點點就更放肆了。
“看,就是她。”
“嘖嘖,真沒看出來啊,平時那麼清高。”
“跟野男人......”
唐瑾瑜握著筷子的手猛地一緊。
上輩子,她就是這樣被流言蜚語逼得抬不起頭,才會把對她好的劉楚蘭和李建斌當自己的救命稻草。
這輩子,休想。
她“啪”地一聲放下飯盒。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站起身,徑直走向剛才說話聲音最大的那一桌。
她盯著一個叫李萍的流水線女工,那女人正嚇得埋頭扒飯。
唐瑾瑜敲了敲她的桌子。
李萍嚇得一哆嗦。
唐瑾瑜扯了下嘴角,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
“我的事,是你傳的吧?”
李萍的臉“唰”地白了。
“不、不是我!你別胡說!”
唐瑾瑜笑了。
“我問了好幾個人了,她們都說是從你這兒聽來的。”
她身子微微前傾,盯著李萍的眼睛。
“現在廠裏正抓思想作風,你今天要是說不出是誰告訴你的,我就去廠辦公室告你誹謗。”
“讓你當著全廠職工的麵,給我道歉。”
“誹謗”兩個字,像炸雷一樣,讓李萍渾身一顫。
她哪懂這個,隻知道唐瑾瑜是正式工,事情鬧大了,自己工作都可能不保。
“真不是我!”
她快哭了,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旁邊的人。
“是......是張翠芬說的!”
被點名的張翠芬臉都綠了。
唐瑾瑜的目光,隨即像刀子一樣掃了過去。
張翠芬還沒等她開口,就急忙擺手,指向了另一個人。
“是王芳!王芳先跟我說的!”
“是劉姐......”
指來指去,像一場滑稽的鬧劇。
最後,所有人的手指,都顫巍巍地,指向了角落裏的一桌。
那裏,正端著飯盒,一臉得意看好戲的劉楚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