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似乎鬆了口氣。
江池沒有立刻簽字,而是翻開了合同。
他看得很快,目光在條款上飛速掃過。
然後,他停在了最後一頁的乙方代表簽字處。
他抬起頭,看向林薇,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許總開車,是不是很快?”
林薇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下意識地回答。
“許總......有時候趕時間,是會開得快一些。”
“她有胃病,對不對?”
江池又問,“她不喜歡喝咖啡,但為了提神,每天至少要喝三杯。她壓力大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去江邊吹風。她......”
“江先生!”
林薇打斷了他,語氣裏有了一絲警惕,“您到底想說什麼?”
江池笑了。
他拿起筆,卻沒有在乙方簽字處簽名,而是在合同的空白處,寫下了一行字。
然後,他把合同推回給林薇。
“告訴許念薇,這道選擇題,我不會再做了。”
“錢,我拿著。人,我也要。讓她死了這條心。”
林薇低頭,看向那行字,瞳孔驟然一縮。
那上麵寫著:
「許念薇,我見過你愛我的樣子。所以,我不信。」
市立第一醫院,兒科VIP病房。
許念薇坐在病床邊,用棉簽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濕 潤著兒子幹裂的嘴唇。
床上躺著的小男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一張小臉燒得通紅,濃密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睡得極不安穩。
他的五官,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完美地複刻了江池年少時的模樣。
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緊抿時微微下撇的嘴角,簡直一模一樣。
許念薇給他取名,許盡歡。
願他一生,平安喜樂,盡展歡顏。
而不是像他的父母一樣,被困在愛恨裏,不得解脫。
可今晚,這孩子卻讓她心亂如麻。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薇發來的信息。
一張圖片,是江池在合同上寫下的那行字。
「許念薇,我見過你愛我的樣子。所以,我不信。」
許念薇的指尖猛地一顫,棉簽掉在了地上。
這句話,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她用五年時間辛苦築起的堅硬外殼,穿透進去,在心臟最柔 軟的地方炸開。
她見過他愛她的樣子。
是年少時,他開著拉風的跑車,穿越半個城市,隻為給她送一杯剛出爐的熱奶茶。
是下雨天,他把唯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淋成落湯雞還笑著說不冷。
是她生病時,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笨拙地學著煲湯,燙了一手的泡。
正因為見過他愛她時有多熱烈,所以才更明白,他不愛時有多殘忍。
可他現在說,他不信。
他憑什麼不信?
憑那些被他親手撕碎的過去嗎?
許念薇胸口一陣氣血翻湧,拿起手機,幾乎要立刻打電話過去,用更惡毒的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但手指放在撥號鍵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病床上的許盡歡嚶嚀了一聲,小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嘴裏含糊不清地喊:“媽媽......怕......”
許念薇的心瞬間軟了下來。
她立刻收起手機,俯身握住兒子的手,柔聲安撫:“歡歡不怕,媽媽在。”
她輕輕拍著兒子的背,直到他又沉沉睡去。
看著兒子和江池如出一轍的睡顏,許念薇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她恨江池,恨到想把他踩進泥裏,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她又不得不承認,江池是歡歡的父親,這個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這些年,她一個人撐得很辛苦。
創業的艱難,撫養孩子的辛酸,午夜夢回時的孤單......她不是鐵人,她也會累。
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甚至會想,如果江池還在身邊,會不會不一樣?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會被她掐滅。
她不能忘,是江池親手推開了她。
她不能讓自己的兒子,有一個那樣看不起他母親的父親。
所以,她必須狠。
第二天一早,許念薇處理完公司緊急的郵件,回到江邊別墅。
她一夜未睡,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卻緊繃著。
她以為江池已經走了。
畢竟合同給了,錢也會到賬,他沒有理由再留下來。
可當她推開門,卻聞到了一股......詭異的焦糊味。
循著味道走到廚房,她看到了讓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江池居然在......做早餐。
他穿著那身不合身的絲質睡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但他此刻的形象和“優雅”兩個字毫不沾邊。
他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鍋蓋當盾牌,正和煎鍋裏滋滋作響、不斷往外濺油的雞蛋做著殊死搏鬥。
灶台上、地板上,到處都是飛濺的油點子。
一個煎得漆黑、看不出原型的物體躺在盤子裏,旁邊還有兩片烤得像黑炭一樣的吐司。
空氣中彌漫著焦味和油煙味,簡直像個災難現場。
聽到開門聲,江池回頭,看到許念薇,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他舉了舉手裏的鍋鏟,幹巴巴地解釋。
“我......想給你做個早飯。以前你最喜歡吃我煎的溏心蛋。”
許念薇看著這一片狼藉,再看看他那張沾了點灰的俊臉。
五年來的怒氣、委屈、怨恨,在這一刻,竟然莫名其妙地消解了一點,轉化為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謬感。
這個男人,五年前能為了她把廚房燒了。
五年後,廚藝還是這麼驚天動地,毫無長進。
“江池,”
她扶著額頭,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你是想拆了我的廚房嗎?”
“我馬上收拾。”
江池有些窘迫地放下鍋鏟,手忙腳亂地想去關火,結果碰倒了旁邊的牛奶杯,白色的液體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現場變得更加混亂。
許念薇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她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被他這種裝可憐的把戲迷惑。
“出去。”她冷冷地開口。
江池動作一僵。
“我讓你從我的廚房裏,出去。”
許念薇走過去,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抹布,開始麵無表情地收拾殘局。
她的動作很利落,顯然是做慣了的。
江池站在一旁,看著她熟練地清理著他製造的爛攤子,心裏五味雜陳。
曾幾何時,這些事都是他搶著做的。
他會把她按在沙發上,不許她動一根手指頭。
現在,他卻連給她做一頓像樣的早餐都做不到。
“許念薇,”他看著她的背影,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五年前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許念薇擦拭灶台的手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