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供銷社裏人頭攢動著。所有店麵門口都排著長長的隊伍，熱鬧極了。人們手持各種票證在隊伍裏交頭接耳，耐心而又略顯焦躁的等待著。

空氣裏混合著些食品、布料、器具的特殊氣味。

宋玉恩牽著嵐嵐的手，小心的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到一個食品櫃台前。終於，空氣中，隻剩下各種糕點的味道。

食品櫃台的玻璃，擦得鋥亮，中間擺放著種類不多的幾樣糕點，有餅幹、桃酥，還有......幾個用簡陋的奶油裱著花的生日蛋糕。

雖然看上去樣式簡單又單一，但，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些，已經能成為所有人眼中的頂級美味了。

“同誌您好！我們想買一個蛋糕。”宋玉恩十分客氣，對裏麵的店員道。

店員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看上去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姑娘。她正在與同事說著話，臉上帶著友善的笑容。

聽到宋玉恩的聲音，她趕緊從櫃台後麵探出頭，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宋玉恩身後，隻露出一雙好奇大眼睛的宋嵐嵐。

“是給小朋友買的吧？”姑娘的聲音聽起來很爽快，像個音樂老師一樣聲音清脆，“小朋友，想吃什麼樣子的蛋糕呀？自己過來挑一個好不好？”

見店員十分友善，宋玉恩這才放下心來鼓勵的拍了拍女兒的背。

宋嵐嵐鼓起勇氣從媽媽身後走出來瞅了一眼笑著看她的大姐姐，小臉貼在冰涼的玻璃櫃台上目不轉睛的盯著裏麵的蛋糕。

櫃台裏的幾個蛋糕，都不太大。上麵的奶油小花，也擠的有些粗糙。但是每一個蛋糕上麵，都用紅色的果醬端端正正的寫著“生日快樂”的字樣，顯然是花了功夫的。

對於宋嵐嵐來說，這些，已經是她短暫的生涯中，見過最漂亮的東西了！

她的小手戳在玻璃上，滑過來又滑過去。最後堅定的，點在了一個小小的、上麵有一朵粉色奶油花的蛋糕上不再挪開。

她喜歡這一個！

“小朋友，想要這個嗎？”店員姑娘笑著問宋嵐嵐。

宋嵐嵐重重的一點頭，回頭看向媽媽的眼睛裏全是期待。

“就要這個。”見她選好了蛋糕，宋玉恩也爽快的笑著應下。然後從布包中拿出攢了很久的糧票遞給店員。“同誌，這是我的糧票，請您清點一下。”

店員姑娘笑著接過糧票熟練的數了數，隨即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來：“這個......同誌，您......還差二兩糧票。”

宋玉恩吃驚極了，心也往下一沉，她沒想到，就是一個小小的蛋糕，竟然超出了她的預算！可，這些糧票，已是她攢了半年的成果。

看了看女兒，她還在用滿懷期待的眼神她，宋玉恩實在不忍心說一個“不”字。

“同誌......嗯......能不能......”宋玉恩猶豫片刻，咬了咬牙想問問店員能不能用錢補上。雖然她知道這樣不合規矩，可今天她一時之間實在是拿不出新的糧票來。

就在這時，店員姑娘看著宋玉恩，突然“呀”了一聲，隨即仔仔細細的打量起她來。

“您......您，是不是市醫院外科的醫生？姓宋？”

宋玉恩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是，我是姓宋，在市醫院外科工作。”

“哎呀！我想起來了！就是您！”姑娘看起來十分高興。

“您還記得嗎？前幾天我去過醫院，和我媽媽一起。我媽媽腿受傷了，我們去醫院看外科，就是您給看的！您當時還安慰我呢！說沒什麼大事讓我別著急。我記得那天您還接了個電話，說您女兒在幼兒園哭了......”

姑娘的目光從宋玉恩身上，轉移到宋嵐嵐身上。眼神變得溫柔起來，“你就是那個愛哭的小囡囡吧？”

宋玉恩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病人的家屬，一時間有些局促的笑了笑。

店員姑娘卻是個爽快人，她利索的動手，把那個小蛋糕用油紙包好放進一個紙盒子裏。

然後把宋玉恩遞過來的糧票推回去一小部分：“宋醫生這蛋糕今天正好做活動，買就送二兩糧票的優惠，您這正好夠了！”

宋玉恩知道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國營商店哪裏會有什麼“買就送”的活動。

她看著姑娘真誠的臉推辭道：“這怎麼行......規矩不能壞，我......”

“哎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姑娘飛快的把蛋糕盒子往她手裏一塞，又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一顆用玻璃紙包著的水果糖塞到宋嵐嵐的手心，“這是姐姐送給小妹妹的，祝你生日快樂哦！”

她眨了眨眼，小聲對宋玉恩說：“糖是我自己的，不算違反紀律。宋醫生您在醫院救死扶傷，我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這點小事您就別推辭了。”

小小水果糖，在嵐嵐小小的手心裏仿佛一顆散發著明亮光芒的水晶一般。

宋嵐嵐看看糖又看看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姐姐，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小心翼翼的，把糖果放進自己的小口袋裏。然後，學著大人的樣子，對著店員姑娘，雙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躬。

平日裏，她看見大人們對誰表示敬意時就是這麼做的。

這個笨拙、充滿敬意的動作瞬間讓店員姑娘心花怒放起來。她哈哈的笑著，看著宋嵐嵐的眼裏透著喜愛的神色：“哎喲！這孩子可真可愛呀！太讓人稀罕了！像個小人精！哈哈哈哈。”

宋玉恩的心裏，一片柔軟。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很聰明，雖然不會說話，但，平時總會認真的觀察著這個世界。

她的女兒，這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對店員姑娘表示著感謝。

看著女兒的可愛舉動，她不再推辭而是鄭重的對店員說：“同誌，我真的......太謝謝您了。這糧票算我找您借的，等我休息的時候一定過來給您補上。”

“行，您呀，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來。”姑娘爽快的揮揮手，仿佛並不在意這區區二兩糧票。

宋玉恩再次感謝後，一手牽著宋嵐嵐一手提著那份“沉甸甸”的生日蛋糕走出了供銷社。

雖然日子不好過，可這世上總歸還是好心人更多。

離開時，宋嵐嵐還念念不舍、一步三回頭的望著那個站在櫃台後麵，衝她笑著揮手的姐姐。

直到走遠了她才拉了拉媽媽的手，指了指供銷社的方向，然後，把小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她在對宋玉恩說她喜歡那個姐姐。這是宋嵐嵐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表達出，對一個陌生人的喜愛！

宋玉恩隻希望宋嵐嵐的性格能變得越來越外向開朗，她蹲下身輕輕的摸了摸女兒的頭。

“嗯，媽媽也喜歡她。”她柔聲回應。她的女兒雖然暫時不能言語，但卻已經擁有一顆最通透、最懂得感恩的心。

太陽西斜，宋玉恩帶著宋嵐嵐開始慢慢的一步一步朝著厲家的方向走去。

她牽著宋嵐嵐的手，提著那份來之不易的蛋糕，任夕陽的餘暉將母女倆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初冬的涼風呼呼吹過，但那份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卻像一簇溫暖的小火苗種在了母女倆的心裏，也讓那個即將踏入的厲家大門變得似乎不再那麼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