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餐廳裏暖黃色的燈光，本該是溫馨的。

可此刻，那光線落在宋玉恩眼裏，卻隻覺得刺目又荒唐。

厲璟恒就坐在桌邊，卻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他手裏拿著一份文件，目光卻寵溺地落在那個男孩身上，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看著男孩用臟兮兮的小手在蛋糕上肆意抓取，卻仿佛眼前不是一個被寵壞的、毫無規矩的孩子，而是一幅活潑可愛的圖畫。

那個男孩，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厲冬冬。

他像一頭闖入花園的小獸，將原本精致漂亮的奶油裱花毀得麵目全非。白色的、粉色的奶油被他挖出來，胡亂地抹在紅木的八仙桌上，抹在光潔的地板上，也抹在了他自己那張帶著得意笑容的臉上。

宋嵐嵐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被瞬間凍住的小小雕像。

她臉上的笑容，從看到那個紙盒子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凝固了。她的小嘴微微張著，似乎還停留在想要歡呼的那一秒，可眼裏的光，卻在瞬間熄滅了。

那不隻是一個蛋糕。

那是供銷社裏，那個店員姐姐對她溫柔的善意。是媽媽用盡心思，為她創造的、獨一無二的生日驚喜。是她今天一整天，所有快樂和期盼的凝結點。

現在，一切都被毀了。

豆大的淚珠，毫無預兆地從宋嵐嵐的眼眶裏滾落下來，無聲無息，劃過她瞬間變得煞白的小臉。她沒有哭出聲，隻是身體在微微地發抖，那雙看向厲璟恒的眼睛裏，充滿了茫然和不解。

厲璟恒這時才注意到從書房出來的三人，他臉上的那一絲溫情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層冰冷的霜。他皺了皺眉，仿佛她們的出現，是一種不合時宜的打擾。

他的目光在宋嵐嵐掛著淚痕的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開了，沒有絲毫的憐惜，反而透著一股被打擾的煩躁。

厲老爺子不認識厲冬冬，他看著眼前這狼藉的一幕，又看了看自己那無聲落淚的孫女，一股怒火直衝頭頂。他沉下臉，聲音裏帶著質問：“璟恒，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朋友的孩子，家裏出了點事，暫時住幾天。”厲璟恒的視線重新落回那個男孩身上，語氣輕描淡寫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說完，他終於正眼看向了宋嵐嵐，看到她還在無聲地掉眼淚，不耐煩的情緒徹底浮了上來：“不就是一個蛋糕，有什麼好哭的？回頭我再給你買一個就是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進了宋玉恩的心裏。

她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她蹲下身，輕輕將瑟瑟發抖的女兒攬進懷裏，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的安慰都說不出來。

她知道，厲璟恒根本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在他的世界裏，這個蛋糕，和路邊隨便買的一個包子，沒有任何區別。女兒的眼淚，對他而言，隻是一種麻煩的噪音。

“混賬！”厲老爺子手裏的輪椅扶手被他拍得砰砰作響，他怒視著自己的兒子，聲音因為憤怒而發顫，“你這個混賬東西！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忘了嗎？今天是嵐嵐的生日！是你的親生女兒的生日！”

厲璟恒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瞬。

生日？

他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錯愕，顯然是剛剛才想起來。

他的確是忘了。他隻記得今天要把冬冬接回來，要安頓好他，卻完全把女兒的生日拋在了腦後。

被父親當眾嗬斥，厲璟恒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立刻轉身，拿起了牆邊的電話，直接撥通了供銷社主任的私人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了。

厲璟恒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寒暄：“喂，老王嗎？我是厲璟恒。今天我家裏有人過生日，你那還有蛋糕嗎？有的話給我送一個過來。對，就是現在，你問問。大蛋糕還是小蛋糕都行。多少錢都不要緊。”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一句話，卻讓厲璟恒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真對不住呀厲哥！我剛剛問了問，現在太晚了，今天的蛋糕胚已經沒有了，而且做蛋糕的師傅也早就下班了，這會兒實在是沒法在做一個蛋糕出來了......”

權力和金錢，第一次在這種小事上失了效。

“知道了。”厲璟恒生硬地掛斷了電話。

他轉過身，難看的臉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冰冷。他看著宋嵐嵐。脫口而出的話語不像一句充滿歉意的解釋，更像是一句不耐煩的最後通牒。

“今天沒有蛋糕了，改天給你補上。”

宋嵐嵐的哭聲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戛然而止。

她抬起頭看著父親那張冰冷陌生的臉，小小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默默的鬆開媽媽的衣角。一步、兩步，慢慢挪到媽媽的身後，將自己徹底藏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看好戲的男孩厲冬冬，卻突然舉起一團被他捏爛的、不成樣子的蛋糕，臉上帶著一種天真又殘忍的得意，將蛋糕遞到了厲璟恒的嘴邊。

他用一種甜得發膩的聲音，清晰的喊道：“爸爸你嘗嘗！雖然不好看，但還是甜的。”

一聲“爸爸”像一道驚雷在餐廳裏炸開！

厲老爺子猛的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厲璟恒。

而厲璟恒，在厲冬冬的呼喚下竟然真的低下頭，張開嘴自然而然的吃下了那塊被毀得不成樣子的蛋糕。

他甚至還對厲冬冬露出了一個堪稱溫和的表情，仿佛在誇獎他的“孝心”。

這一幕徹底擊潰了宋嵐嵐最後的防線。

也徹底擊碎了宋玉恩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幻想。

“畜生！”厲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他指著厲璟恒，嘴唇哆嗦著。一個“你”字卡在喉嚨裏，卻因為顧及到身後已經嚇壞了的孫女，硬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彎下腰用最溫柔的聲音對已經呆滯的孫女說：“嵐嵐乖，咱們不理他們。先吃飯，吃了飯爺爺再想辦法給你變個新蛋糕出來，好不好？”

厲璟恒卻連這點溫存的時間都不願意給爺孫二人。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冷淡的開口：“爸，先等等再開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宋玉恩母女，像是在看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還有一位客人沒到。”

他的話音剛落，仿佛是掐算好了一般，厲家老宅大門外，那刺耳的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