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厲璟恒起身去打開了門。

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女人正站在門口。她的身影，被門外的夜色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她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仿佛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餐廳裏凝固的、幾乎要將人窒息的火藥味。

宋淑儀。

這個名字在宋玉恩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她閉了閉眼，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的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來了，她終究還是來了。她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宣告。

宋玉恩的身體，僵硬的像一塊石頭。她能感覺到，懷裏的女兒也因為陌生人的到來而繃緊了小小的身體。

宋淑儀的手上小心翼翼的提著一個用深藍色絨布包裹的巨大相框。那珍視的模樣仿佛裏麵是什麼絕世珍寶。

她邁步走了進來，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宋玉恩的心上。

宋淑儀沒有先看任何人，而是徑直走向厲老爺子。微微欠身，姿態謙恭，聲音柔的能掐出水來：“厲叔叔，真對不起。我和璟恒說好準時來的，但為了加急把這張照片取回來，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她的道歉恰到好處。既解釋了遲到的原因，又將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順便還點出了她和厲璟恒是“約好一起來的”。

厲老爺子當然認識這個宋家的養女，他對她並無太多惡感。在他的記憶裏她隻是故人之女，當年受受老友所托送她遠走他鄉，一個人在國外無依無靠，也是個可憐人。

他並不知道內裏的彎彎繞繞，隻當她是厲璟恒請來的客人。

“來了就坐吧。”厲老爺子的臉色稍緩，朝她點了點頭，語氣卻依舊生硬。

得到許可宋淑儀才直起身。

她的目光終於從厲老爺子身上移開，輕飄飄的掃過了宋玉恩。

那是一道極為複雜的目光。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勝利者的憐憫，又有一點不動聲色的審視。但，這一切都消失得太快，快到讓人以為隻是錯覺。

宋玉恩的心，被這輕輕一瞥刺得更深了。

宋淑儀沒有在宋玉恩身上停留。她極其自然的走到了厲璟恒的身邊，熟稔的將那個巨大的相框遞給厲璟恒。厲璟恒也自然的接過，暫時把相框靠在牆邊。

然後，宋淑怡蹲下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溫柔的擦了擦厲冬冬嘴角的奶油，動作親昵又熟練。

“慢點吃，看你跟個小花貓一樣。”她的聲音裏滿是寵溺。

厲冬冬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的雛鳥，他丟開手裏的叉子一把撲進了宋淑儀的懷裏，用盡全身力氣奶聲奶氣的大聲喊道：“媽媽！”

這一聲“媽媽”，比剛才那聲“爸爸”更具毀滅性。像一記最沉重的鐵錘，狠狠的砸在了餐廳每一個人的心上！

宋玉恩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女兒，指甲深深陷進了自己的掌心。

厲老爺子的臉色瞬間又變得鐵青，比剛才還要難看。他猛地轉頭，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在他身上剜下兩塊肉來。

厲璟恒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微微側過身，恰好避開了父親那要殺人般的視線。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他的沉默，是一種默認。

他的默認，是一種默許。

他默許了宋淑儀在這裏的身份，默許了厲冬冬的這聲“媽媽”，也默許了這對母子對宋玉恩母女的公開淩辱。

宋淑儀仿佛完全沒有感受到餐廳裏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她將厲冬冬抱在懷裏安撫了幾下，然後站起身，臉上依舊是那副巧笑嫣然的完美模樣。

她看向躲在宋玉恩身後的宋嵐嵐，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哄一隻受驚的小貓。

“這是嵐嵐吧，長得真可愛。小姨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呢。”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歉意：“今天是你的生日嗎？真對不起，小姨來得太匆忙了，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這番話，聽起來是那麼的體貼，那麼的周到。

宋玉恩的心卻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她知道，這隻是宋淑儀表演的序幕。

宋玉恩抱著女兒的手臂，不自覺地收得更緊。她能感覺到，嵐嵐小小的身體，在她的話語中，抖得更厲害了。

宋淑儀像是沒有察覺，繼續用她那溫柔的聲音往下說：“不過沒關係，改天小姨帶你去照相館，給你拍一張最大、最漂亮的照片，好不好？就像......就像小姨今天帶回來的這張一樣。”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銀針。

看似在對一個孩子示好，實則充滿了炫耀和挑釁。

她當然知道宋嵐嵐的情況。

厲璟恒早就告訴過她了，宋玉恩生的那個女兒，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

她知道她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她的這番表演，根本不是給宋嵐嵐看的，而是給厲璟恒看的，給厲老爺子看的，更是給宋玉恩看的。她在展示自己的“大度”和“善良”，用這種偽善，來襯托宋玉恩此刻的狼狽與不堪。

宋嵐嵐果然如她所料，被這個陌生女人的靠近嚇得往後縮了縮，一雙小手死死地攥著媽媽的衣角，將自己藏得更深了。她不認識這個笑得像畫一樣的漂亮“小姨”，但孩子的直覺讓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宋玉恩將女兒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體溫，試圖安撫她無聲的恐懼。

就在這時，一直賴在宋淑儀懷裏的厲冬冬，在聽到“照片”兩個字後，立刻興奮地掙脫出來。

他坐起身來，指著那個被絨布蓋住的巨大相框，拉著宋淑儀的衣角大聲吵嚷起來，聲音裏滿是孩童特有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驕縱。

“媽媽，我要看照片！我現在就要看！”

他仰起頭，用一種天真又炫耀的語氣，向所有人宣布：

“是不是我和爸爸媽媽的全家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