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瑜昕跟張如玉打了聲招呼,隻說自己出去隨便走走,就出了門。
那隻被掐死的老母雞,還有瓦罐裏被偷走的雞蛋,這筆賬,她可沒忘。
她掐著時間,特意等到日頭升到最高,村裏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起炊煙的時候,才不緊不慢地晃悠到了白家門口。
院子裏,正傳來劉桂芬尖著嗓子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混著白家寶不耐煩的嚷嚷,估摸著是正在吃飯。
白瑜昕沒進去,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往那臟兮兮的門檻上一屁股坐下,扯開嗓子就嚎了起來。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我掏心掏肺地對娘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錢都拿來貼補家裏,可到頭來,我懷著孩子差點摔沒了,娘家人連個雞蛋都舍不得給啊!”
“現在連我家下蛋的母雞都要偷走掐死,這是要逼死我啊!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看看吧!”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嗓門拔的極高,半個村子都聽見了。
這會兒正是飯點,不少人端著飯碗在自家門口吃飯,聽見這動靜,全都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
很快,白家門口就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這不是薑家那媳婦嗎?又跟娘家鬧起來了?”
“聽她那話,好像是白家寶把薑家的雞給偷了?哎喲,這事可不地道啊。”
“白瑜昕貼補娘家這事,咱們村誰不知道?她結婚那會兒,薑家送過去的彩禮錢,轉頭就進了白家寶的口袋。現在她都這樣了,白家還惦記著從她身上刮油水呢?”
院裏的白家人也聽見了,飯碗往桌上重重一擱,氣衝衝地就跑了出來。
“你在這鬼嚎什麼!丟不丟人!”白家寶第一個衝出來,指著白瑜昕的鼻子就罵,“趕緊給我滾回去!”
白瑜昕哭聲一頓,抬頭看著他,眼淚流得更凶了。
“哥,你就這麼容不下我嗎?那隻雞是我婆婆養了好幾年的,就指著它下蛋給我補身子,你怎麼能下得去手啊!”
她這話是說給周圍人聽的。
果然這話一出,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對著白家寶指指點點。
白家寶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沒想到白瑜昕居然敢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
白振國和劉桂芬也跟了出來,看見這陣仗,臉色都難看得不行。
“你這個死丫頭!反了天了你!”
白振國氣得渾身發抖,揚手就要去打白瑜昕。
白瑜昕也不躲,就那麼挺著肚子坐在地上,哭得更大聲了。
“爸,你打死我吧!打死我跟肚子裏的孩子,正好給哥省口糧!”
周圍指指點點的閑話越來越響。
劉桂芬臉上火辣辣的,一把死死拽住白振國的胳膊。
她幾乎是貼著他耳朵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瘋了!還嫌不夠丟人?家寶以後還想不想說媳婦了!”
白振國那隻揚起的手臂僵在半空,渾身的筋骨都繃著,胸口一起一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最後,那隻手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瞪著地上的人,無奈開口,“你到底想怎麼樣!”
哭聲戛然而止。
白瑜昕擦了把臉,慢慢地抬起頭。
“我嫁人前,在廠裏上班的工資,一分不剩都交給了家裏。兩年,一分沒差,少說也有五百塊。”
“這錢,就當我孝敬你們二老的,我不提了。”
“我結婚,薑家給了八十八的彩禮,你們一分沒給我,全拿去給哥還了賭債,這我也認了。”
她話鋒一轉,冷颼颼地掃了白家寶一眼。
“但是今天這事,沒完!”
“那隻雞是我婆家的,我哥把它掐死了,就得賠!”
白家人的臉上頓時像被刷了一層鍋底灰。
“賠?賠個屁!”白家寶脖子一梗,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她臉上了,“一隻破雞,吃了就吃了,還能值幾個錢?”
“普通的雞?”
白瑜昕冷笑一聲,音調都揚高了八度。
“那可是我婆婆養了三年的蘆花雞,下的蛋都是雙黃的!專門給我養胎補身子的!你們偷了雞,還吃了蛋,這是斷我娘倆的活路!”
“今天你們要是不賠,我就不走了。我就在這兒坐著,讓大夥兒都來評評理,看看白家是怎麼把嫁出去的閨女往死裏逼的!”
她這番話一說完,幹脆又往地上一坐,擺明了今天不給個說法誰也別想好過。
這副撒潑耍賴的架勢,把白家人氣得倒仰。
白振國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周圍鄰裏看猴戲似的眼神跟針一樣紮在他背上,他這輩子都沒這麼窩囊過。
他咬了咬牙,幾乎是吼出來的:“要多少錢!”
白瑜昕吸了吸鼻子,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塊!”
“你怎麼不去搶!”劉桂芬尖叫起來,一隻雞要二十塊,這死丫頭是想挖他們的心頭肉!
“行啊,不給錢也行。”白瑜昕也不跟她吵,往地上一躺,“那我就讓我婆家來跟你們說道說道,順便再報個公安,就說你們家偷竊搶劫,還想殺人滅口!”
報公安?!
白家三口的臉,唰地一下全白了。
白家寶偷雞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是親戚間拿點東西,往大了說,真按偷竊論,是要被抓走坐牢的!
白振國氣得嘴唇都在哆嗦,他死死瞪著這個仿佛脫胎換骨的女兒,恨不得吃了她的肉。
可礙於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隻能打碎了牙往肚裏咽。
他轉身進屋,再出來時,手裏捏著一卷皺巴巴的票子,一把甩在白瑜昕麵前。
“滾!拿著錢趕緊滾!以後別再踏進我們家門一步!”
白瑜昕慢條斯理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把那兩張十塊錢的大團結撿起來,仔細地撫平,放進口袋。
她看都沒再看白家人一眼,轉身就在眾人的注視下,挺直了腰杆,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幾步,她甚至還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小曲兒。
留下白家三口,在自家門口,被村民們的唾沫星子淹沒。
白瑜昕捏著那二十塊錢,一進院門,就聽見一下一下的擦拭聲。
薑曉雨正蹲在院子裏,拿著塊破布,仔仔細細地擦著薑振南那輛新輪椅,木頭都被她擦得反光。
聽見腳步聲,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卻沒回頭。
白瑜昕也不在意,徑直進了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