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屋裏光線暗，張如玉靠在床頭，正低頭縫補一件舊衣裳，時不時地用手背壓著嘴，忍著喉嚨裏的癢意。

“媽。”

白瑜昕走過去，把那兩張汗津津的十塊錢，攤開在張如玉麵前的被子上。

張如玉手裏的針停住了。

“白家賠的。”白瑜昕把錢塞進她手裏，“您拿著十塊，家裏買點油鹽，扯塊布做身新衣裳。剩下這十塊，我先收著，等娃生下來，花銷大。”

張如玉的指腹在那兩張嶄新的大團結上反複摩挲，粗糙的皮膚刮過紙麵，沙沙作響。

她想把錢推回去，“你拿著，這都是你......”

“媽，現在是一家人了。”白瑜昕又把錢推了回去，語氣不重，卻很堅持，“您要是不拿著，就是還跟我見外。”

張如玉看著她，半晌沒說話，最後把其中一張十塊錢小心翼翼地疊成一個小方塊，塞進了貼身的口袋裏。

再抬眼看向白瑜昕時，婆媳兩人的眼眶都紅紅的。

白瑜昕做的輪椅確實派上了用場。

隻是，薑振南總在自己屋裏打轉，最多到堂屋門口，看一眼院子裏的太陽，又自己默默地退回去。

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

這天下午，日頭正好，張如玉帶著薑曉雨下地拔草去了，薑振東還沒收工。

白瑜昕燒了鍋熱水，痛痛快快地擦了身子，換了件幹淨衣裳，這才走到薑振南的房門口。

屋裏靜悄悄的。

她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振南......你在屋裏嗎？”

“振南，你在嗎？”

屋裏傳來輪椅軲轆的滾動聲，門很快被從裏麵打開。

薑振南看見她，愣了一下，“嫂子，有事？”

白瑜昕一手扶著門框，另一隻手捂著肚子，臉色看起來有些發白，眉頭也緊緊皺著。

“我......我肚子有點不舒服，一陣一陣地疼。”

薑振南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扶著輪椅扶手的手都繃緊了。

“嫂子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哥還沒回來，我去叫媽！”

“別！”白瑜昕趕緊拉住他，“媽和曉雨下地了，離家遠著呢，一來一回得耽誤多少工夫。你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她喘了口氣，嘴唇都失了血色，“我估摸著是早上吃了點涼東西，不要緊。振南，你能不能......幫嫂子個忙？”

“嫂子你說！”薑振南急得不行。

“村東頭衛生所的孫大夫，他那有種治肚子疼的藥。你能不能幫嫂子跑一趟，去給我買一包回來？我這會兒......實在是走不動道。”

去衛生所？

薑振南下意識地往院子外麵看了一眼。

太陽明晃晃的，村道上人來人往，他要是就這麼坐著這個怪椅子出去......

可他又扭頭看了看白瑜昕那張煞白的臉，她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細汗。

嫂子肚子裏還懷著孩子，這要是出了事......

薑振南一咬牙，雙手用力，推著輪椅就往院子外走。

“嫂子你回屋躺著，我馬上就回來！”

看著他毫不猶豫衝出去的背影，白瑜昕捂著肚子的手也放了下來。

她不放心薑振南自己一個人出去，就悄悄跟在後麵，隔著幾十米的距離，確保他一有事自己就能衝上去。

薑振南推著輪椅，走在村裏坑坑窪窪的土路上。

輪子滾動的聲音，引來了不少探頭探腦的村民。

他把頭埋得很低，隻盯著眼前的路，雙手用力，把輪椅推得飛快。

就在快到村口的時候，一道人影忽然從旁邊竄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喲，這不是薑家二小子嗎？腿斷了，改用軲轆走路了？”

來人是村裏的二流子胡大偉，平日裏遊手好閑，偷雞摸狗，一雙賊眼總往村裏漂亮媳婦身上瞟。

薑振南攥著輪子的手緊了緊，沒理他，埋頭想從旁邊繞過去。

胡大偉嘿嘿一笑，身子一橫，又把路給堵死了。

他繞著輪椅走了兩圈，拿腳尖不輕不重地踢了下大輪子。

“行啊，瘸了腿，倒換上個新奇玩意兒。”他伸出那隻臟手，就要去抓扶手，“來，借哥們兒推兩天耍耍。”

“滾！”

薑振南嗓子眼裏擠出一個字，猛地抬手，啪一下打開了他的手。

胡大偉像是被燙了下，縮回手，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媽的，給臉不要臉是吧？”

他眼睛一橫，“一個瘸子，還敢跟老子動手？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這破玩意兒給拆了！”

這話像是一把錐子，狠狠紮進了薑振南的心窩子。

他沒說話，身子卻猛地往前一彈。

趁著胡大偉還沒反應過來，他張開嘴，用盡全身的力氣，像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死死咬住了那隻再次伸過來的手腕！

“嗷——！”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劃破了村道上的寧靜。

“我的手！你他媽屬狗的啊！”

他拚命想把手抽回來，可薑振南卻像隻被逼到絕路的小狼崽子，雙眼通紅，死死咬著不鬆口。

就在兩人撕扯在一起的時候，一聲清喝從不遠處傳來。

“住手！”

胡大偉一愣，循聲望去，就看見白瑜昕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那兒，正盯著他。

他手上的疼都忘了幾分，“喲，這不是振東媳婦嗎？怎麼，心疼你這瘸子小叔子了？”

白瑜昕根本沒跟他廢話，她怕薑振南吃虧，趁著胡大偉分神的功夫，快步衝了上去，一腳就朝著胡大偉的膝蓋窩狠狠踹了過去！

胡大偉沒料到她一個女人說動手就動手，腿一軟，人就往前栽去。

白瑜昕還不解氣，又抓著他的頭發，把他的腦袋往輪椅的木頭扶手上用力一磕！

“砰”的一聲悶響。

胡大偉被打得眼冒金星，徹底懵了。

他捂著流血的手腕和發疼的後腦勺，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看著白瑜昕那副要吃人的樣子，心裏也發了怵。

“好你個臭娘們！你們給我等著！”他撂下一句狠話，一瘸一拐地跑了。

直到胡大偉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白瑜昕才鬆了口氣。

薑振南也鬆開了嘴，他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嫂子，臉上又是震驚又是困惑。

他看著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嫂子......你不是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