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那句話說完,就那麼看著她。
那雙眼睛裏沒有了平日的冷硬,隻剩下一種笨拙的鄭重,沉甸甸的,壓得白瑜昕心口發悶。
他這是要把整個家,連同他自己,都交到她手裏。
第二天,天剛亮,院子裏就有了動靜。
薑曉雨背著書包,跟隻出了籠的鳥似的,一陣風刮到白瑜昕跟前。
她沒說話,獻寶一樣晃了晃自己的書包,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嫂子,我上學去了!”
這一聲喊得,又響又脆。
白瑜昕揉了揉她的頭,“路上小心。”
送走了薑曉雨,白瑜昕一轉身,就看見張如玉佝僂著身子,正往灶膛裏添柴,一邊添一邊壓著嗓子咳。
她快步走過去,把張如玉手裏的柴火拿了過來。
“媽,您去屋裏歇著,飯我來做。”
張如玉還想說什麼,被白瑜昕推著肩膀,半勸半趕地弄回了屋。
白瑜昕挽起袖子,在灶房裏站定。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米缸。
缸裏隻有一層淺淺的玉米麵,用手一撚,糙得剌手。
她又拉開櫥櫃的門,一股陳舊的木頭味撲麵而來。
裏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小包鹽,和幾個皺了皮、冒出綠芽的土豆。
角落裏那個油罐子,她拿起來晃了晃,裏麵那點油,清得能看見罐底的裂紋。
白瑜昕拿著那個輕飄飄的油罐子,站在原地,半天沒動。
這個家,真是窮得叮當響。
窮到連一家人的溫飽,都成了問題。
靠薑振東一個人在工地上賣命,掙那點辛苦錢,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更何況,張如玉的病拖不得,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不行,不能再這麼坐吃山空下去了。
必須得想個法子,掙錢!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在白瑜昕的腦子裏瘋狂地生根發芽。
她一邊盤算著手裏的那十幾塊錢能幹點什麼,一邊利落地生火做飯。
家裏的好東西不多,她把昨天剩下的那點雞湯熱了,又炒了一盤酸辣土豆絲,用的是罐底最後那點油,炒出來噴香,饞得人流口水。
做好飯,白瑜昕把菜和飯都撥出來一大部分,裝進一個幹淨的舊飯盒裏。
她拿著飯盒,就準備出門。
“瑜昕,你這是......”張如玉看著她,有些不解。
“我去給振東送飯。”白瑜昕笑笑,“他一個人在工地上,肯定又是啃幹饅頭對付,那怎麼行。”
工地上,正是午休的時候。
震耳欲聾的機器聲停了,空氣裏彌漫著汗水和塵土混合的味道。
工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從懷裏掏出各自的午飯。
大多是黑乎乎的窩窩頭,或是幹巴巴的餅子,好點的,能配上一兩根自家醃的鹹菜。
薑振東一個人坐在角落的石堆上。
他知道今天曉雨要去上學,媽身體不好,家裏沒人會給他送飯。
他從兜裏掏出早上帶的兩個冷硬的白麵饅頭,就著水壺裏的涼水,準備就這麼對付一頓。
“喲,振東,又吃白麵饅頭啊?真是好福氣!”
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跟薑振東一個工位的李四,人長得尖嘴猴腮,最是見不得別人比他好。
薑振東在工地上,力氣最大,幹活最快,工頭看重他,工錢也給得比別人多點,早就招了不少人眼紅。
李四旁邊,另一個男人也跟著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
“可不是嘛!娶了個城裏來的漂亮媳婦,長得跟天仙似的,就是不知道疼人。你看咱們,婆娘再醜,也知道給自家男人送口熱飯熱菜的。”
“就是,城裏的女人哪有咱們鄉下婆娘知道疼人。”
幾句不陰不陽的話,慢悠悠地飄了過來。
薑振東捏著饅頭,手背上青筋盤著。
他沒抬頭,隻狠狠撕下一大塊,下頜繃得死緊。
“誰說我們家振東沒飯吃了?”
一道清亮的女聲,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插了進來。
工地上嘈雜的聲音,瞬間矮了半截。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
那幾個剛才還滿嘴噴糞的男人,嘴角的油都忘了擦,話全卡在了嗓子眼。
白瑜昕提著個飯盒,就那麼穿過灰撲撲的工地,走得不緊不慢。
她身上那件幹淨的舊布衣裳,在這片塵土飛揚裏,紮眼得很。
薑振東捏著饅頭的手,頓在半空。
白瑜昕目不斜視,直接走到他跟前,看懂接周圍那些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的人都是木頭樁子。
飯盒蓋子被她利索地揭開,一股子又香又霸道的味道,混著熱氣,猛地就竄了出來。
雪白的米飯,油汪汪的土豆絲,還有一碗飄著蔥花的蘿卜湯。
算不上好,但也比別人強出去一大截。
她把飯盒往他懷裏一塞,話裏帶著點火氣。
“家裏有飯,你傻啊?非得在這兒啃涼的,下午還想不想幹活了?”
周圍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薑振東死死地盯著她,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又沉又啞。
“你怎麼來了?這裏又臟又亂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子下意識地就想把她擋在後麵,隔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打量。
白瑜昕卻沒動,仰起臉,衝他彎了彎嘴角。
“我來給我男人送飯,天經地義。”
她把筷子塞進他手裏,“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句天經地義,擲地有聲。
周圍那些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的男人,都訕訕地收回了目光,埋頭啃自己手裏的幹糧,再不敢多看一眼。
那幾個剛才還在陰陽怪氣說風涼話的,更是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
薑振東捏著筷子的手,指節都有些發白。
他一言不發,拉起白瑜昕的手腕,就往工地另一頭沒人的角落走。
他的步子又大又急,手上的力道也重,攥得她手腕生疼。
白瑜昕被他拉著,踉蹌著跟在後麵。
一直走到一堆廢棄的磚石後麵,徹底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他才停下腳步。
他鬆開手,勁兒大得讓她往後踉蹌了一步。
白瑜昕揉了揉被攥得發紅的手腕,骨頭縫裏都透著疼。
他沒回頭,背對著她,靠著一堵沒砌完的牆,從兜裏摸出一根煙,劃著火柴點上。
刺啦一聲,火光在他臉上跳了一下,隨即被他猛吸一口的動作吞沒。
“以後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