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句天經地義，說得又輕又巧，卻比千斤重的石頭還實。

薑振東沒說話，就那麼看著她。

看著她微揚的下巴，看著她那副“誰也別想欺負我的人”的護短和蠻橫。

這股勁兒，讓他心口發燙。

第二天，家裏缺了點鹽。

張如玉本想自己去趟供銷社，白瑜昕攔住了她。

“媽，您歇著，我跟曉雨去就行。”

薑曉雨被點名，神情有些猶豫，“嫂子，我就不去了吧，家裏還有活呢。”

“活是幹不完，走了，陪我一起去。”

白瑜昕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把菜籃子塞進她手裏，拉著人就出了門。

姑嫂倆走在去鎮上的土路上，薑曉雨起先還有些拘謹，後來也慢慢放開了，嘰嘰喳喳地跟白瑜昕說著學校裏的趣事。

路過供銷社的時候，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小姑娘正從裏麵出來，懷裏抱著一遝嶄新的圖畫紙，手裏還捏著一盒嶄新的十二色水彩筆。

薑曉雨的腳步猛地頓住，一雙眼睛直勾勾地黏在那盒水彩筆上，挪都挪不開了。

那眼神裏的渴望，濃得化不開。

白瑜昕心裏一動。

她想起來，自己剛穿過來畫輪椅圖紙的時候，用的就是薑曉雨那幾張寶貝得不行的草稿紙，和那支快禿了的鉛筆頭。

這丫頭，是真心喜歡畫畫。

“想要嗎？咱們進去看看？”白瑜昕停下來，笑著問她。

薑曉雨像是被燙了一下，飛快地收回視線，用盡力氣搖了搖頭，拉著白瑜昕的胳膊就往前走。

“看什麼看！”她一把拉住白瑜昕的胳膊，“死貴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趕緊買鹽，買完回家做飯，哥他們還等著呢！”

她拽著白瑜昕，頭也不回地就往供銷社的另一頭走。

她看著前麵薑曉雨那單薄的背影，心裏不是滋味。

這個家太窮了，窮到連一個女孩子小小的夢想，都隻能被死死地壓在心底，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是種奢望。

那筆從白家要回來的錢，還揣在她兜裏。

她原本是打算存著的。

可現在，她有了個更好的主意。

“哎呀！”白瑜昕忽然叫了一聲，停下腳步。

薑曉雨回頭看她，“怎麼了嫂子？”

“你看我這記性！”白瑜昕一拍腦門，做出懊惱的樣子，“我還有樣頂重要的東西給忘了！曉雨，你先把鹽拿回去，我買完馬上就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薑曉雨不放心。

“不用不用，”白瑜昕把油紙包好的鹽塞她手裏，“你先回去，還能幫媽燒火呢，我跑得快，一會兒就追上你了！快走吧，別讓媽在家裏等急了。”

見她堅持，薑曉雨隻好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先走了。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白瑜昕立刻轉過身，快步走回了供銷社。

她徑直走到櫃台前，指著玻璃櫃裏那盒跟剛才那個小姑娘手裏一模一樣的彩色鉛筆。

“同誌，這個，給我拿一盒，再要一本最厚的圖畫本。”

售貨員麻利地把東西包好，白瑜昕從兜裏掏出錢，遞了過去。

看著那票子被收走，換來手裏的鉛筆和畫本，她心裏一點都不覺得心疼。

這錢，本就是從白家那群吸血鬼身上刮下來的，現在用在自家人身上，值！

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圍坐在桌邊，氣氛正好。

薑振南今天也能自己推著輪椅到堂屋吃飯了，話也多了些。

飯吃到一半，白瑜昕忽然放下碗筷，轉身回屋，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個用牛皮紙包著的東西。

她走到薑曉雨身邊，把東西往她麵前一放。

桌上的人都看了過來。

薑曉雨愣住了，“嫂子，這是啥？”

“給你的禮物。”白瑜昕衝她眨眨眼，“打開看看。”

薑曉雨將信將疑地解開繩子，小心翼翼地剝開牛皮紙。

當看清裏麵是一整盒嶄新的十二色鉛筆，和一本雪白的圖畫本時，她整個人都傻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微微張著。

白瑜昕笑著把東西往她懷裏推了推。

“我瞧著你喜歡，就給你買了。以後好好畫，說不定咱們家將來要出個大畫家呢！”

薑曉雨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紅了。

她死死地抱著那盒鉛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是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過了好半天，她才找磕磕巴巴開口。

“嫂子......這太貴了......我，我不會畫，浪費錢......”

她嘴上這麼說著，抱著東西的手卻收得更緊了。

“誰說你不會畫？”白瑜昕不樂意了，“我那輪椅圖紙畫得不好嗎？你哥不也照著做出來了？你要是不會，我教你！”

晚上，薑振東洗漱完進屋，就看見堂屋的燈還亮著。

燈下，白瑜昕和薑曉雨腦袋湊著腦袋，正趴在桌子上。

白瑜昕握著薑曉雨的手，在那本嶄新的圖畫本上，一筆一劃地勾勒著。

“你看，這裏線條要圓潤一點，光影從這邊打過來，所以這邊的顏色就要深一點......”

薑曉雨聽得無比專注，眼睛裏閃著從未有過的光亮，那是夢想被點燃的光。

薑振東就這麼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

看著燈光下他妻子柔和的側臉，看著她耐心地教著自己的妹妹

一種陌生的，名為家的暖意，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撞進了他心裏。

這個女人，正在用她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把他這個家，重新粘合起來。

他看得有些出神。

白瑜昕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視線，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屋子裏的空氣，好像都變得黏稠起來。

“哎呀呀！”

薑曉雨總算從畫裏抬起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露出一個促狹的笑。

“我這兒是不是太亮了？跟個大燈泡似的，礙著你們倆了？”

她一邊說，一邊誇張地揮著手，把兩人往外趕。

“走走走，你們快回屋去，別打擾我這個大畫家搞藝術創作！”

回到屋裏，薑振東順手帶上了門。

他沒開腔，就那麼走到她跟前站著。

白瑜昕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尋尋摸摸想要找點事情做。

“那錢......”他終於開了口，嗓音又沉又啞。

白瑜昕噗嗤笑了，抬起頭。

“怎麼，又要跟我算賬啊？”

她頓了頓，話裏帶上了點認真，“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她高興，比什麼都強。”

薑振東沒接話。

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他隻是那麼站著，看著她，高大的身子投下的影子，幾乎將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就在白瑜昕以為他要一直這麼沉默下去的時候。

他忽然伸出手，那隻布滿厚繭的粗糙大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動作生澀，甚至帶著點笨拙的試探。

白瑜昕整個人都僵住了。

“以後，家裏的錢，都歸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