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江山圖的屏風哐哐晃動,似要傾塌。
後方傳來宮女淒厲的慘叫。
她的鮮血濺上娟紗,繪出掙紮的剪影,骨骼碎裂的悶響混著淫靡之聲。
汩汩猩紅的血彙成細流,自屏風下方湧出,在明黃鳳履上綻開朵朵糜豔。
崔漱音端坐在鳳榻上。
她冷眼瞧著裏麵的動靜,又垂眸撫過腕間銀鐲,臉上都是冷然。
帝後大婚之日,那宮婢趁著她月事突至,妄想爬龍床媚得君心,被那昏君當著她的麵虐殺。
“砰!”
昏君踹翻屏風進來,黃袍染血,眼白渾濁。
他目光陰鷙地掃過她,隨後暴怒拂袖而去。
一滴溫熱血珠濺在她眼下,像泣淚胭脂。
殿內死寂,唯有血腥氣拂動。
崔漱音指腹摩挲著腕間銀鐲。
銀鐲精巧,繞著滿圈纏枝花,花朵半開半闔,燭光下閃著細碎泠光。
“娘娘這手鐲,倒是別致。”一聲低笑從明黃紗賬後傳來。
“誰?”崔漱音眼神一凜,一手伸向鬢邊尖利金簪。
珠簾碰撞,泠泠脆響。
簾帳掀開,一道鮮紅的身影立在陰影交界處。
他半邊身子浸在暗處,半邊被燭火勾勒出鋒利的輪廓。
玄色九蟒盤繞袍裾,蟒眼在暗光下透著毒蛇的陰鷙。
這襲猩紅蟒袍晟國無人不識,無人不望之膽寒。
司禮監掌印兼龍禁尉統領,人人聞風喪膽的九千歲——晏九霄。
崔漱音脊背一僵,緩緩抬眸,對上一雙狹長陰冷的眼。
“九千歲大人親自來鳳藻宮,不知所為何事?”
晏九霄自陰影踏出。
身為宦臣,麵對皇後他既不跪拜也不避諱,如入自己家一樣悠然,一步步朝著鳳榻而來。
離得近了,淡淡的苦艾混著龍涎香撲入。
崔漱玉驚詫於他過於昳麗的麵容。
他生得極白,卻不是病態的蒼白,而是一種冷玉般的質地,仿佛連血液都是冰的。
眉骨如刃,斜飛入鬢,襯得那雙狹長的眼愈發陰鷙深沉。
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風流的弧度,卻因眸中常年不化的寒意,顯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彎刀。
“錚”地一聲輕響。
他蒼白修長的手指彈響她腕間銀鐲。
極淡極薄的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眼底黑沉如淵,窺不見半分情緒。
她的心跳驟然一滯。
他看出來了。
那鐲子暗藏玄機,內裏中空藏了藥,是她親手調配的方子,能催出月事,避過今夜侍寢。
若被揭發,便是欺君之罪。
她下意識將手往袖中藏了藏,卻見他忽而俯身逼近,陰影籠罩而下,苦艾香濃鬱起來,龍涎香反倒淡了。
他的氣息太近,近得幾乎不像個閹人,反倒像個男人。
一抹涼意拂上眼角,如毒蛇爬過般的沁人寒意讓崔漱音打了個細微的顫。
是他的手指。
“娘娘臉上沾了血。”他低笑,指尖輕輕擦過她眼下那滴血,動作輕柔得像在撫弄一朵將敗的花。
“這般明顯,也不知擦一擦。若被人瞧見,可就不妙了。”
崔漱音瞳孔微縮。
他在提醒她。
他的指腹冰涼,被撫過的肌膚卻留下一道灼熱。
那古怪的觸感徐徐沿著臉頰滑下,停在細白的脖頸。
指腹在喉骨摩挲的涼意,激起她一陣陣顫栗。
她突然摸不準這位最得昏君信任的權宦,安的是什麼心思?
入宮前,外祖就曾告誡她:
“宮中群狼環伺,最要避著的,就是那位上可代行皇權、下可指揮千軍的晏九霄。”
豺狼虎豹尚可對付,可他非凶獸可比。
他偏執,可怖。他是惡鬼,是人間修羅。
隻是巧了。
她也是地獄爬回來索命的惡鬼!
隴西崔氏一族,曆經三朝不衰。
武可鎮守邊關,驅逐蠻夷,戰功赫赫。
文可廣納門生,大儒頻出,文人表率。
先帝曾言:“崔氏一門可抵半個朝堂,十萬大軍。崔家在,則晟國興。”
可這樣的名門望族沒有亡於戰火,沒有亡於內裏腐朽,而是毀於昏君之手。
男丁斬殺在邊關,文士婦孺坑殺於府內。那幾日,整個隴西都被崔家人的血淹透了。
身為崔家嫡女,崔漱音本來也難逃一死。
多虧天下文人和隴西百姓紛紛為崔家請命,指責昏君坑害忠良。
昏君這才有所顧忌,留了她一命。並為了彰顯仁德,裝模作樣地下旨封崔家孤女為皇後,入主中宮。
“殊榮。嗬!”崔漱音心裏冷笑。
昏君是怕她在外麵借崔家之名掀起什麼風浪,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看管在宮內。
生殺予奪,還不是全憑他的心情。
而她,不過是個失了娘家毫無根基的傀儡皇後!
隴西親人的血未凝,邊關父兄的魂未歸,她胸中沸騰起滔天的恨意。
隻要能報仇,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她手中的刀,哪怕是與惡鬼同謀!
崔漱玉冷靜地凝視著晏九霄陰寒的眉眼,忽然啟唇一笑。
“九千歲大人,你是在提醒本宮麼?”嗓音輕柔和緩,揚起的尾音仿佛帶著小鉤子,撓著人心癢。
話音剛落,喉間一緊。
她的腰身被迫向後彎折。
宴九霄俯下身,鼻間幾乎與她相抵,“娘娘希望是什麼?”
他周身縈繞著苦艾與冰片混合的藥香,眼前這張蘼麗如妖孽的臉,很難與“太監”聯係在一起。
崔漱音眯起眼,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猛地發力,身位調轉,將他狠狠按倒在身下的軟榻上。
宴九霄顯然沒料到她這般大膽,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作興味。
他懶散地靠在榻上,任由她壓著他,甚至微微仰頭,露出修長冷白的脖頸,似笑非笑:“娘娘這是何意?”
他的嗓音低沉,不似尋常太監那般尖細。
“九千歲分明發現了,為何要幫本宮瞞著?”她壓低嗓音,指尖抵在他凸起喉結上,感受那微微的滾動。
他低笑一聲,忽然抬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壓得更近,呼吸交錯間,嗓音沙啞:“雜家可沒說過,娘娘不要胡亂猜測。”
“是嗎?”崔漱音幽香的氣息撲在他頸側,紅唇緩緩靠近,幾乎抵住他的耳垂低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