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九霄眸色驟暗。
“陛下。”他忽然開口,嗓音沉冷,“吉時已到,該去長生觀服藥了。”
昏君在宮中建了一座道觀,名曰“長生觀”。
裏頭彙聚了各方尋來的道長方士,為他煉製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丹。
什麼事都比不上長生大事重要。
昏君將她狠狠地甩在地上,由內侍扶者疾步離去。
崔漱音癱軟在地,嗆出一口血沫。
視線中出現一雙螭紋黑靴。
她強撐著緩緩站起身,嗓子灼痛幹啞,“多謝。”
晏九霄沉冷的眼掃過她再一次染上血汙的臉,破敗的衣襟。
那樣狼狽,眼中依舊是未熄的火。
是仇恨撐起來的。
他解下大氅扔在她身上,轉身就要走。
“九千歲。”崔漱音裹緊自己的身軀,指尖仍在清顫,臉上已恢複冷靜。
“你脈相紊亂,應是中了“朱顏悴。”此毒曾出現在先帝身上。”
先帝暴斃,昏君登位。
這話的意思不言而喻。
“都說掌印是陛下心腹,連房事都帶著才安心。如今看來,陛下也沒那麼信任你。”
晏九霄的眸色驟冷,側眸看她,“娘娘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沒有了氅衣的遮掩。
他轉身時一道陳年舊疤橫在後頸。
疤痕猙獰,她一眼就斷出當初幾乎斬斷頸骨。
她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幫她。
原來這條毒蛇也曾被人掐住過七寸。
“本宮自幼師承神醫白錦書。雖不說得其全部真傳,可朱顏悴這種奇毒,一旦中者過半則藥石罔顧,如今這整個晟國,隻有我能解。”
崔漱音一邊平靜說著,走到銅鏡前坐下,拿出絹帕一點點揩幹淨臉上的血跡。
“九千歲觀察了這麼久,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我做這皇後,亦是為了傾覆而來。”
“而你,司禮監掌印,龍騎尉統領,陛下最倚重的心腹九千歲。你已大權在握,本可以利用昏君掌控天下,卻引誘他修道觀,吃那有毒的丹藥。”
她起身麵對晏九霄時,素白的臉已恢複沉靜,如清潭般透亮的眸子中,是看透所有的睿智。
“流放忠臣,唯留奸佞。讓我猜猜,你也巴不得他早點歸西,對不對?”
兩人目光相撞,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片刻過後,晏九霄眼底寒意融化,漾起興味,開口卻諷刺,“方才的話傳出去,娘娘死一萬次都不夠。”
“那你會嗎?”崔漱音蓮步輕移,直至光潔的額幾乎抵在她前襟,仰起頭,目光狡黠。
晏九霄沒有回答,大掌虛搭上她的腰,瞥了一眼她腕間銀鐲,長眉微挑。
“就憑這個?”
“當然不止。”她從袖中取出一隻香囊,湘妃色緞麵上繡著綺麗海棠,內裏卻隱隱透出一股甜膩的香氣。
“他服了我的藥,若再聞到此香,慢刀子化為劇毒,三個時辰內,心衰肺爛,無藥可醫。”
宴九霄盯著她手裏的香囊,忽然伸手,指尖擦過她的腕骨,將那香囊勾到自己掌心。
“娘娘舍得用?”他似笑非笑,“這香燃起來,可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崔漱音尚未回答,殿門突然被人推開。
“喲,今日不是各宮都該來拜見咱們這位新皇後娘娘嗎,怎得如此冷清。看來,娘娘很不受待見嘛!”
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自殿門傳來。
不等通傳,林貴妃已扭著腰肢徑直踏入皇後寢宮,她身後跟著七八個宮女,快把小小寑殿站滿了。
鳳藻宮雖說沾個鳳字,看似尊貴,實際連二品妃位的宮殿都不如。
林貴妃舉目看了看這殿內陳舊的裝潢,剛露出得意之色。
就看到站在崔漱音身側的九千歲,神情一怔,臉上浮現一抹畏懼。
片刻過後,眼見這位權宦一言未發,隻冷寂地立在一旁,她才放下心來,尖聲嘲諷。
“崔漱音,別以為當了皇後你就能壓本宮一頭。誰不知道你這後位是用全家人的性命換來的,有名無實。新婚之夜陛下情願去我宮中,也不願讓你侍寢,這是有多厭棄啊。”
她撫著鬢邊鳳釵,紅唇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闔宮上下,可沒人把你這賤骨頭當皇後。”
崔漱音指節攥得發白,麵上卻不動聲色。
林婉柔的父親——兵部尚書林肅,為爭兵權與昏君勾結,趁著她邊關的兩位兄長剛與敵軍血戰力竭之際,率兵朝他們揮下屠刀。
戰功赫赫的將軍沒能戰死沙場,而是死在爭權奪利的屠刀之下。
緊接著崔家滅門。
兄長的屍骨,至今無人收斂。
往日兄長們親切的麵容早已模糊,如今她的夢中,隻剩下無邊的血色和滔天的恨意。
無論是昏君還是林家,手上沾著崔氏鮮血的人,她都要他們血債血償!
宴九霄瞥了眼崔漱音緊繃的側臉,眼中劃過一絲了然。
“貴妃娘娘慎言。”他嗓音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皇後執掌鳳印,有策寶在身,母儀天下,豈容輕辱?”
林貴妃一愣,顯然沒料到這位皇帝心腹竟會替皇後說話。
但她很快又揚起下巴,嗤笑道:“九千歲倒是好心,可惜啊。陛下眼裏,可沒這當她是‘國母’。”
她故意拖長了音調,目光挑釁地看向崔漱音。
“不過就是個隨意撈入宮中的下賤玩意兒罷了。”
崔漱音忽而抬眼,眸色幽深如潭,盯得林貴妃後背一涼。
宴九霄唇角微勾,忽然將手中香囊遞向崔漱音,嗓音刻意提高了幾分。
“陛下特意命人製的‘暖情香’,說是今夜要與娘娘共赴極樂,恩愛纏綿。”
兩人視線一相接,都各自會意。
崔漱音假意伸手去接,故作嬌嗔,“陛下真是的。”
她麵上適時地浮現一抹嬌羞。
林貴妃眼中妒火驟燃,衝上前一把搶過香囊。
“陛下厭極了你們崔家人,怎會獨獨賞你?!”她尖聲道,死死攥著香囊,“這香定然是給本宮的。”
她看向晏九霄,語含威脅,“你說對吧?九千歲大人?”
宴九霄故作遲疑:“這...”
“怎麼?”林貴妃冷笑,“掌印難道覺得,本宮不配用?還是陛下近來對本宮的恩寵,你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