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京郊驚馬一事，在東宮某些人的心底漾開了無法忽視的漣漪。

朱清宴對易念念的態度，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倚重。

一些無關緊要卻需擇吉的瑣事，開始習慣性地問詢於她。

易念念的回答依舊簡潔，寫在素箋上，往往隻有寥寥數字，卻出奇地精準。

這微妙的轉變，如同無聲的宣告，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

“嗬，一個毀了容的小啞巴，仗著些上不得台麵的鄉野把戲，竟也妄圖攀附殿下，染指星象吉凶？”

東宮屬官聚集的“集賢堂”內，一名身著青灰色道袍的中年人放下茶盞，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他正是欽天監派駐東宮負責為太子占卜星象的五官保章正——玄塵子。

旁邊一位微胖的屬官撚著胡須，附和道：“玄塵大師說的是，星象曆法，博大精深，關乎社稷氣運，豈是兒戲？一個黃口小兒，還是女子，識得幾個字便敢妄言天機？殿下怕是一時被那點小伎倆迷惑了。”

“聽說她臉上那疤，是在尚書府走水時燒的？嘖嘖，這等不祥之人，留在殿下身邊，恐怕......”另一人壓低聲音，意有所指。

玄塵子拂塵輕擺，一派仙風道骨，眼底卻掠過一絲冷意：“跳梁小醜罷了，星象之道，豈是她能窺測？待得宮宴之上，自有分曉。”

他語氣篤定，帶著居高臨下的輕蔑。

太子近日對他所呈的星象奏對，詢問得明顯少了，這份落差，自然被他算到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啞巴頭上。

宮宴之上，不少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地投向了朱清宴身後的陰影。

朱清宴執杯的手微微一頓，神色不變，目光淡淡掃過那老王爺，最後落在身側陰影裏的易念念身上。

玄塵子端坐於欽天監官員席位，仿佛在看一場注定貽笑大方的鬧劇。

他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飲著。

朱詹胥皺緊了眉頭，想開口替他哥擋回去，卻被朱清宴一個眼神製止。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點。

易念念感受到那無數道視線，如同實質的針芒。

她緩緩抬起頭，薄紗下的疤痕在宮燈光影裏若隱若現。

她沒有看任何人，目光投向高遠深邃的夜空。

片刻的寂靜。

她向前一步，走出了那片陰影，暴露在明亮的宮燈之下。

她伸出左手，五指張開，對著虛空，指尖飛快地掐動變換。

她的眼神專注空茫，仿佛靈魂已融入那片浩瀚星海。

席間的竊竊私語漸漸平息，所有人都被這奇異而專注的景象吸引了目光，連帝後也投來了好奇的視線。

玄塵子臉上的從容笑意微微凝滯，撚著胡須的手指停住了。

這掐算的手勢......古老而精準，絕非野路子！

易念念的動作越來越快，指尖翻飛如同穿花蝴蝶。

她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纏著布條的手腕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突然，她的動作猛地一停！

那雙沉靜的眼眸驟然睜大，瞳孔深處仿佛映照出星空的異變！

她倏地轉頭，看向上首的帝後，又迅速看向朱清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急迫！

她無法開口，情急之下，竟猛地抬手指向殿外高聳的宮簷上方那輪皎潔的明月！

同時，左手用力指向自己，又指向天空，最後在虛空中急促地劃出一個代表吞噬的圓弧！

這動作激烈而突兀，打破了殿內凝滯的氣氛。

“她這是何意？”

“指天畫地的，瘋了不成？”席間響起一片驚疑的議論。

“放肆！”玄塵子猛地站起身，拂塵指向易念念，聲音帶著被冒犯的怒意，“黃毛丫頭，裝神弄鬼！竟敢在禦前如此失儀！陛下，娘娘，此女妖言惑眾，當......”

“三刻後！”一個極其嘶啞的聲音，艱難地衝破了玄塵子的嗬斥！

所有人都驚呆了！

包括朱清宴和朱詹胥！

那個小啞巴......說話了？！

易念念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指著天空，那嘶啞的聲音帶著穿透力：“日......有食之！”

“轟！”

滿殿嘩然！

如同滾油潑進了冰水！

“日食？！”

“現在明月當空，何來日食？！”

“荒謬！簡直荒謬絕倫！”

“大膽妖女！竟敢詛咒天日！”

玄塵子更是氣得臉色鐵青，長須抖動，指著易念念厲聲道：“一派胡言！妖言惑眾！陛下！此女其心可誅！星象昭昭，今日乃上上大吉之期，怎會有日食？分明是此女心懷怨望，詛咒聖朝！請陛下即刻將此妖女拿下治罪！”

席間群情激憤，尤其是欽天監一係的官員，紛紛起身附和玄塵子，要求嚴懲。

易念念瞬間成了眾矢之的。

朱清宴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將易念念擋在了身後，麵沉如水，“玄塵大師，星象昭昭？那孤問你，此刻熒惑何在？太白光度幾何？鎮星行至何宮？”

玄塵子被問得一窒，他方才隻顧著駁斥易念念，哪裏細看過此時具體星位？

他強自鎮定：“殿下！此乃枝節！當務之急是拿下這妖言亂宮的女子！”

“枝節？”朱清宴冷笑一聲，氣勢迫人，“欽天監掌觀天象，定曆法，明吉凶！連當下星辰方位都答不出，也配談星象昭昭？也配斷言他人妖言惑眾？！”

他這番質問擲地有聲，殿內喧嘩為之一靜。

玄塵子臉色陣紅陣白，一時語塞。

帝後高坐於上，並未表態，但皇帝看向玄塵子的目光，已帶上了審視。

皇後則微微蹙眉，看著被太子護在身後的小小身影。

時間在緊張的對峙中無聲流逝。

“報！”一名內侍連滾爬爬地衝進瓊林苑，聲音帶著極度的驚恐，打破了死寂，“陛下！娘娘！天......天狗......天狗食日了！”

“什麼？！”帝後同時色變，猛地站起身！

滿殿之人，包括玄塵子，都驚駭欲絕地衝向殿門！

隻見方才還皎潔如銀盤的明月，此刻邊緣竟已出現了一道清晰的黑色弧線！

那黑色如同貪婪的巨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吞噬著光華！

天空迅速暗沉下來，一股無形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