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夜裏十二點,顧行霽居然將林知梔帶回了家,還帶到了主臥。
那是薑晚渡五年裏連指尖都不被允許觸碰的門。
此刻卻為林知梔敞得毫無顧忌。
門軸發出一聲輕響,像一記耳光甩在她臉上。
顧行霽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薑晚渡坐在兒童房的小板凳上,給顧林嶼縫名字貼。
針尖一滑,血珠滾在“嶼”字的最後一捺,像給那個字加蓋了深色的胎記。
疼,卻不及樓下傳來的鋼琴聲疼。
《月光》。
求婚那晚他彈的也是這首。
少年在燭光裏仰頭看她,眼底盛著一整片星河:“晚晚,以後每個失眠的夜,我都給你彈。”
後來,他把鋼琴蓋上了鎖,鑰匙送給了林知梔。
如今琴聲耐心而漫長,像在為另一個女人做一場漫長前戲。
琴聲停了,走廊響起腳步。
門被推開,顧行霽倚在門框,袖口沾著百合花粉,冷白燈光下像沾了骨灰。
“梔梔睡不著,想聽你講故事。”
薑晚渡沒抬頭:“她二十六歲,不是六歲。”
顧行霽笑了笑,那笑比刀刃還薄:“她怕黑,說你聲音像童謠。”
童謠,他以前總在她耳邊低哼的那首,原來隻是安撫別人的藥引。
她放下針線,隨他走進主臥。
林知梔穿著他的黑襯衫,領口開到鎖骨,像朵開到糜爛的百合。
“晚晚姐,”她軟軟地喊,手指繞著顧行霽的袖扣,“行霽哥哥說《小王子》隻有你才能講得不好聽,我想見識一下。”
薑晚渡看見自己丈夫的另一隻手,正覆在林知梔的後頸,像護一隻隨時會碎的玻璃瓶。
她忽然想起自己七個月的肚子,連扶一下都被他嫌笨重。
如今卻熟稔地替另一個女人揉著發尾。
故事講到一半,林知梔忽然哭了:“玫瑰最後枯萎了,小王子再也回不去。”
顧行霽抬眼,目光穿過薑晚渡的腹部,像穿過一堵透明的牆:
“有些玫瑰,天生就該被拔掉。”
那一瞬,薑晚渡分不清他說的是書,還是她。
書闔上。
薑晚渡嗓音發幹:“那就別聽了。”
林知梔卻抓住她的手,指甲陷入皮肉:“晚晚姐,可以送我一隻你親手縫的兔子嗎?我聽小嶼說,媽媽縫的玩偶太醜,讓他都丟人,我想看看是有多醜。”
“媽媽”兩個字砸得薑晚渡耳膜出血。
她想抽手,林知梔卻順勢跌下床沿。
咚。
顧行霽幾乎是瞬移過去把人抱起。
回頭那一刻,眼底黑得能滴出墨:“道歉。”
“她自己倒下去的。”
“別讓我說第二遍。”
薑晚渡聽見自己聲音幹澀得像枯井:“對不起。”
林知梔窩在男人懷裏,眼淚一顆顆砸在地板:“別怪晚晚姐,她可能隻是......羨慕我和小嶼關係好。”
羨慕?
薑晚渡咀嚼這兩個字,忽然笑出聲,越笑越大,笑得淚都濺到腳背。
顧行霽眉心驟跳,像終於忍無可忍:“薑晚渡,你現在的樣子真難看。”
“難看就別看。”
她轉身往外走,卻被他攥住手腕。
“別忘了,是你欠她的。”
一句話,把薑晚渡釘在原地。
欠?
她欠林知梔什麼?
欠她一個顧太太的位置?
可那年是林知梔自己扔掉戒指跑去巴黎,驕傲如顧行霽,才賭氣娶了她這個“賣魚妹”。
她也是受害者,卻成了原罪,成了被所有人唾棄的存在。
腕骨被捏得咯吱響,疼得薑晚渡眼前發黑。
顧行霽俯身,聲音低得隻剩氣音:“明天知梔要做檢查,你正好沒事,去陪她,記住別再讓她哭。”
說罷毫不猶豫鬆手,像扔掉什麼臟東西。
薑晚渡踉蹌回房,關門,反鎖。
床頭放著那把拆嬰兒床螺絲的小扳手,冷光一閃。
她脫下孕婦褲,雪白腳踝上是剛才被林知梔指甲劃出的四道血線。
血珠順著踝骨滴在地板,開出一朵小小的、猩紅的百合。
她忽然想起,百合花語是“百年好合”。
多諷刺。
腳踝上的紅痕紅的刺眼。
門外,顧行霽的聲音模糊傳來:“她又在鬧什麼?”
傭人答:“好像在找創可貼。”
男人不耐:“隨她。”
隨她。
隨她流幹最後一滴血。
主臥裏,低語聲順著門縫漏出來。
“行霽哥哥,你會一直這樣抱著我嗎?”
“會,直到你不需要為止。”
薑晚渡睜眼,天花板在旋轉,耳邊卻回蕩著另一道聲音。
六年前,顧行霽在追她的時候,她低血糖在賣魚攤直接暈了過去,顧行霽赤腳抱著她衝出市場,聲音抖得不成調:“晚晚,別睡,我求你。”
那天,他也是這樣抱著她,一路闖紅燈,像抱住了全世界。
如今,全世界換了人。
血透過毛巾,一滴,兩滴,落在兒童床單的小熊圖案上,小熊被染成暗紅,像在哭。
薑晚渡閉眼,輕輕笑了。
原來心碎到極致,是無聲的。
無聲,卻震耳欲聾。
手機震動,是林知梔專門發來的挑釁。
“晚晚姐,謝謝你把行霽哥哥讓給我,晚安,做個好夢。”
配圖是主臥大床,男人熟睡的側臉,襯衫半褪,鎖骨處一枚新鮮吻痕。
薑晚渡把圖片存進相冊,命名為證據。
然後關機。
血還在流,薑晚渡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欠的債,她會一筆一筆,連本帶利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