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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塘寨的秋老虎發了威,毒辣的日頭曬得溪水都冒了煙。淩泉蹲在溪邊,盯著湍急的水流發呆,汗珠子順著下巴頦往下滴,在滾燙的石板上"滋"地一聲就沒了蹤影。

"哥!你看這個!"

淩雲的聲音從背後炸響,嚇得淩泉差點一頭栽進溪裏。他扭頭看見弟弟抱著個歪七扭八的木架子,活像隻偷了雞的黃鼠狼,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淩泉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上回的脫粒機差點沒把王嬸家的稻子全噴到樹上去。"

"這回不一樣!"淩雲把木架子往地上一杵,濺起一片水花,"你看這轉軸,我用了桐油泡過的硬木,比鐵還耐磨!"

淩泉湊近瞧了瞧,那木軸承確實油光水滑,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他伸手撥弄了一下,轉軸"吱呀"一聲轉了小半圈,居然真沒卡住。

"有點意思。"淩泉挑了挑眉,"不過就這麼個小玩意兒,能比得上三十個紡紗娘子?"

"這才哪到哪!"淩雲急得直跺腳,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完整的大家夥在溪上遊呢!三十二個錠子,水輪直徑一丈二,我算了三天三夜才..."

他的話突然卡在了嗓子眼。淩泉順著弟弟的視線望去,看見溪對岸不知何時站了個穿靛藍綢衫的姑娘,正踮著腳尖往這邊張望。陽光透過柳枝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襯得那身綢緞跟流水似的泛著光。

"那是..."淩泉眯起眼睛。

"蘇家大小姐,"淩雲的聲音突然低了八度,"蘇月白。"

淩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蘇家?那個在汴梁城裏都有字號的皇商蘇家?他再定睛一看,那姑娘已經提著裙擺踩著石頭過溪來了,動作靈巧得像隻山雀。

"淩公子。"蘇月白在五步外站定,福了一福。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杏眼櫻唇,說話時嘴角總噙著三分笑,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活像兩枚新磨的銅錢。

淩泉正要回禮,卻見這姑娘已經蹲下身研究起那個木軸承來,纖白的手指在木頭上輕輕摩挲,指甲蓋上還沾著點墨跡。

"桐油密封,妙啊。"她抬頭時眼睛更亮了,"聽說淩二公子要做水轉大紡車?"

淩雲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結結巴巴道:"蘇、蘇小姐怎麼知道..."

"我們蘇家在城裏有六間紡坊,"蘇月白拍拍裙子站起來,"每天光棉紗就要用三十車。"她突然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要不要合作?我出本錢,你們出手藝。"

淩泉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姑娘說話時帶著股桂花頭油的香氣,可話裏的算計卻明明白白。他正琢磨著怎麼回絕,溪上遊突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震得水麵都起了波紋。

"壞了!"淩雲臉色大變,拔腿就往上遊跑。淩泉和蘇月白對視一眼,也趕緊跟上。

三人氣喘籲籲跑到上遊時,眼前的景象讓淩泉倒吸一口涼氣——溪水中央立著個兩人高的木架子,三十二個錠子排得整整齊齊,這會兒正被湍急的水流衝得瘋狂旋轉,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幾個村民手忙腳亂地拉著繩子,活像在馴服一頭暴怒的水牛。

"鬆手!快鬆手!"淩雲邊跑邊喊,"卡住了!"

話音未落,就聽"哢嚓"一聲,最粗的那根轉軸硬生生斷成了兩截。斷裂的木茬子"嗖"地飛過淩泉耳邊,深深紮進身後的樹幹裏。

現場一片死寂。淩泉咽了口唾沫,扭頭看向蘇月白。出乎意料,這姑娘非但沒被嚇跑,反而蹲在殘骸邊撿起塊碎片仔細端詳,裙擺沾了泥水也渾不在意。

"轉軸太細了。"她突然說。

淩雲正蹲在地上抱頭懊惱,聞言猛地抬頭:"什麼?"

"我說轉軸太細。"蘇月白用碎片在地上畫了個粗粗的直線,"水力的勁兒比你算的大得多。要這麼粗才行,還得是硬木。"

淩泉看著弟弟突然發亮的眼睛,心裏"咯噔"一下。完了,這傻小子要被拐跑了。

果然,淩雲一個箭步竄到蘇月白跟前,兩人頭碰頭地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時不時爆發出恍然大悟的"啊哈"聲,活像兩個發現了蜜罐的熊孩子。

淩泉搖搖頭,正要過去,忽然聽見溪對岸傳來嘈雜的人聲。十幾個穿褐色短打的漢子正往這邊走,為首的腰間係著條醒目的紅腰帶,在陽光下刺眼得很。

"棉紡行會的人。"蘇月白不知何時站到了淩泉身邊,聲音壓得極低,"紅腰帶那個是行會執事趙老六,專管這片的紡紗買賣。"

淩泉心頭一緊。果然,那趙老六隔著溪水就扯著嗓子喊:"哪個不長眼的在溪上亂搭架子?不知道這水是行會管著的?"

"趙執事,"淩泉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們借點水力試試新紡車,不礙事吧?"

"新紡車?"趙老六眯著眼打量那堆殘骸,突然嗤笑一聲,"就這破玩意兒?"他轉頭對身後的人說:"瞧瞧,窮瘋了想搶咱們紡娘的飯碗呢!"

眾人哄笑起來。淩泉握緊了拳頭,卻見蘇月白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趙執事,"她突然提高聲音,笑得甜絲絲的,"我是蘇家的月白。這溪水既然歸行會管,我們自然按規矩來。"說著從袖中摸出個繡花錢袋,"您看要多少水錢?"

趙老六的臉色變了變,顯然認出了這位大小姐。他搓著手走過來,紅腰帶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蘇小姐客氣了。隻是這溪水淺,怕是不夠..."

他話沒說完,溪上遊突然傳來"轟隆"一聲悶響,接著是村民們的驚呼。淩泉轉頭一看,臉色驟變——不知誰把上遊的水閘給打開了,湍急的水流正咆哮著衝下來!

"快拆架子!"淩雲大喊。村民們手忙腳亂地去解繩子,可已經來不及了。狂暴的水流狠狠撞上紡車骨架,木屑四濺中,三十二個錠子像天女散花般飛向四麵八方。

"我的紡車!"淩雲的聲音都變了調。

趙老六在岸上哈哈大笑:"省省吧小子!紡紗是娘們兒的活計,你們..."他突然噎住了——蘇月白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跟前,雖然個頭才到他肩膀,可那眼神活像在看一隻臭蟲。

"趙執事好大的威風。"她聲音輕柔,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我記得行會去年還欠著蘇家三百匹紗的賬?要不咱們現在算算?"

趙老六的汗"唰"地就下來了。他支吾了幾句,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臨走前還狠狠瞪了淩泉一眼。

風波過後,溪邊一片狼藉。淩雲跪在水裏撈那些碎片,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蘇月白蹲在岸邊,裙擺浸在水裏也渾然不覺,正用炭筆在帕子上畫著什麼。

淩泉走過去一看,居然是改良後的紡車草圖。轉軸加粗了,水輪結構也變了,邊上還密密麻麻標著尺寸。

"給我看看!"淩雲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濕漉漉的手一把搶過帕子,眼睛越瞪越大,"妙啊!這樣水輪可以反轉...蘇小姐懂機關術?"

蘇月白抿嘴一笑:"我爹說,做生意得知道貨是怎麼來的。"她突然正色道:"淩二公子,這紡車要是成了,能頂三十個紡娘。行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淩泉心頭一凜。果然,這姑娘下一句就是:"不如把圖紙賣給我?蘇家出五十兩。"

"五十兩?!"淩雲差點跳起來,"光那桐油就花了..."

"八十兩。"淩泉打斷弟弟,"現銀。"

蘇月白的眉毛挑了挑:"六十兩,外加蘇家護你們周全。"

溪水嘩嘩地流,三個人站在殘骸中間,像三個即將達成某種秘密協議的陰謀家。淩泉看著蘇月白伸出的手——那手指纖細,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老繭,想必是常年撥算盤磨出來的。

"成交。"他握住那隻手,觸感微涼,卻莫名讓人安心。

當天夜裏,淩泉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他摸黑走到後院,借著月光看見淩雲正鬼鬼祟祟地在桃樹下埋什麼東西。

"藏什麼呢?"他突然出聲。

"啊!"淩雲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哥你嚇死我了!"他拍拍胸口的土,小聲道:"蘇小姐給的定金,二十兩。我怕娘看見問東問西..."

淩泉蹲下身,發現弟弟懷裏還抱著卷圖紙,正是白天那架紡車的改良版。他展開一看,眉頭越皺越緊——這根本不是他們原先的設計,水輪結構複雜了三倍不止,邊上還多了些奇怪的標注。

"這是..."

"蘇小姐後來又找我商量,"淩雲眼睛亮晶晶的,"她說要加個調速機關,這樣不同紗線都能...哥?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淩泉盯著圖紙上那行小字——"若遇阻攔,可拆分為三,自西門入城"。他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把抓住弟弟的肩膀:"她是不是還讓你做了別的?"

淩雲吃痛,委屈道:"就...就讓我把關鍵部件分開做,說到時候她派人來取..."

淩泉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好個蘇月白!這是防著行會砸場子,要把核心技術化整為零啊!

正想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淩泉趕緊拉著弟弟趴到牆根下。月光下,幾個黑影正沿著溪邊疾行,手裏明晃晃的,分明是斧頭!

"他們在砍水渠!"淩雲失聲叫道。

果然,隨著"哢嚓哢嚓"的聲響,村民們白天剛修好的引水渠被劈得七零八落。淩泉死死按住想要衝出去的弟弟,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揚長而去。

"哥!我們的紡車..."

"別急。"淩泉眯起眼睛,"蘇小姐說得對,行會不會善罷甘休。"他拍拍弟弟的肩,低聲道:"明天開始,你按新圖紙做部件,但記住——最關鍵的齒輪機關別畫全,留一手。"

淩雲似懂非懂地點頭。月光下,兄弟倆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像兩個正在密謀的剪影。

遠處傳來打更聲,三更天了。淩泉望著蘇家商隊駐紮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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