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外的官道在暮色中像一條僵死的灰蛇,蜿蜒伸向遠方。淩泉勒住馬韁,眺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三個月了,自打離開汴梁,他和範仲淹一行走走停停,終於在這深秋時節抵達了西北邊陲。
"哥,前麵就是青澗寨了。"淩雲催馬上前,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咱們今晚能睡個暖和覺了!"
淩泉點點頭,目光卻落在路邊一株枯樹上——樹身上釘著半截斷箭,箭杆上纏著的紅布條在風中飄蕩,像一道未愈的傷口。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大人!"前方探路的親兵疾馳而回,聲音壓得極低,"寨子裏有炊煙,但...沒看見守寨的兵丁。"
範仲淹眉頭一皺,花白的胡須在秋風中微微顫動:"再探。"
淩泉下意識摸了摸馬鞍旁的皮囊——裏麵裝著他特製的磁石和幾件精巧機關。自從離開汴梁,他就預感到這趟差事不會太平。呂夷簡雖然明麵上沒再阻攔,但那位"隨行督察"的趙宗實,一路上可沒少給他們使絆子。
"泉哥兒,"範仲淹突然開口,"你那個'模塊城'的圖紙,可帶在身上?"
淩泉拍了拍胸口:"貼身藏著。"
"好。"老人點點頭,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待會兒若有不測..."
話音未落,寨子裏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是雜亂的馬蹄聲和兵刃出鞘的錚鳴!
"敵襲!"親兵大吼一聲,"是西夏鐵鷂子!"
淩泉渾身一緊。鐵鷂子是西夏最精銳的重騎兵,人馬皆披鐵甲,衝鋒時如同移動的鐵壁。他們怎麼會出現在宋境腹地?
"保護範公!"淩泉一把抽出腰間佩劍,劍身在夕陽下泛著冷冽的光。
遠處寨門轟然倒塌,數十騎鐵甲騎兵如潮水般湧出。他們的鎧甲在落日餘暉中泛著血紅色的光,馬麵上的鐵罩讓戰馬看起來像猙獰的怪獸。衝在最前麵的騎兵手持長矛,矛尖上挑著個血淋淋的東西——是個嬰兒!
"畜生!"淩雲怒吼一聲,就要催馬上前。
"別衝動!"淩泉死死拽住弟弟的馬韁,"他們有重甲,硬拚是送死!"
範仲淹的親兵已經結成了防禦陣型,但區區二十餘人,如何擋得住五十鐵騎?
"往山上撤!"範仲淹當機立斷,"利用地形!"
眾人調轉馬頭,向官道旁的山坡疾馳。鐵鷂子緊追不舍,沉重的馬蹄聲如同催命的戰鼓,震得人心頭發顫。淩泉回頭望去,追兵已不足百步!
"哥!用那個!"淩雲大喊,指了指馬鞍旁的皮囊。
淩泉猛然醒悟。他一把扯開皮囊,取出塊拳頭大的磁石——這是他在汴梁時特製的強磁石,表麵纏著細密的銅線。又掏出個木製小盒,盒蓋上刻著精細的星圖。
"範公!"淩泉高喊,"請借指南車一用!"
範仲淹的親兵中有一人背著個銅製圓盤,正是軍中用的指南車。淩泉接過指南車,將磁石貼在底盤上,又從小盒裏取出幾枚細針,飛快地插在星圖特定位置。
"雲兒!"淩泉將改裝好的指南車拋給弟弟,"待會兒聽我號令,對準追兵!"
淩雲手忙腳亂地接住,差點從馬背上栽下去:"這玩意兒能退敵?"
"試試就知道了!"
山路越來越陡,眾人的馬匹開始氣喘籲籲。鐵鷂子雖然負重更大,但都是精挑細選的良駒,距離反而越來越近。淩泉已經能看清為首騎兵鐵麵罩下的眼睛——那是一雙毫無人性的眼睛,冰冷得像毒蛇。
"就是現在!"淩泉大吼,"雲兒!指南車!"
淩雲猛地勒馬轉身,舉起指南車對準追兵。淩泉則從皮囊中掏出最後一件器物——個銅製的圓筒,筒身刻著螺旋紋路。
"天地玄黃,"淩泉將銅筒對準磁石,喃喃自語,"磁極倒轉!"
他猛地一擰筒身,磁石突然發出"嗡"的一聲震鳴!幾乎同時,衝在最前麵的幾匹鐵鷂子戰馬突然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鳴!馬背上的騎兵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更詭異的是,他們的鐵甲竟然像被無形的手拉扯著,互相吸附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妖術!"後麵的騎兵驚恐地勒住戰馬,"宋人會妖術!"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眾人終於爬上了山坡。淩泉回頭望去,隻見那些鐵鷂子正手忙腳亂地撕扯著黏在一起的鎧甲,活像一群笨拙的鐵烏龜。
"哥!你這招太絕了!"淩雲興奮得滿臉通紅,"怎麼做到的?"
"磁極反轉。"淩泉喘著粗氣解釋,"鐵甲被磁化後互相吸引..."
他的話戛然而止——山坡下的鐵鷂子已經重整隊形,而且這次他們學乖了,紛紛解下了鐵麵罩和馬甲!雖然防護減弱,但速度更快了!
"該死!"淩泉咒罵一聲,"跑不掉了,準備死戰!"
眾人退到一處陡崖邊,背後是百丈深淵,已無路可退。範仲淹的親兵們拔出佩刀,結成了最後的防線。淩泉和淩雲也抽出兵器,背靠背站定。山風呼嘯,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像無數冤魂在嗚咽。
"泉哥兒,"範仲淹突然開口,聲音出奇地平靜,"若有不測,把圖紙交給狄青將軍。"
淩泉剛要回答,山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又一支騎兵!但這次來的不是鐵鷂子,而是...
"是宋軍!"淩雲眼尖,指著遠處飄揚的旗幟,"是狄字旗!"
淩泉心頭一鬆,但隨即又繃緊了神經——那支騎兵人數太少,至多三十騎,如何敵得過四十多鐵鷂子?
兩股騎兵如洪流般撞在一起,頓時人仰馬翻。淩泉看見為首的宋將手持長槍,槍出如龍,轉眼就挑落了三名敵騎。那人沒戴頭盔,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宇間一道刀疤格外醒目——是狄青!
"是狄將軍!"範仲淹的親兵們歡呼起來。
戰局很快陷入膠著。鐵鷂子雖然人數占優,但失了重甲優勢;宋軍雖勇,卻寡不敵眾。淩泉焦急地觀望著,突然發現一隊鐵鷂子正悄悄繞向戰場側翼,看樣子是要偷襲狄青後背!
"得去報信!"淩泉翻身上馬。
"太危險了!"範仲淹一把拉住他。
"來不及了!"淩泉掙脫老人的手,"雲兒,護好範公!"
他一夾馬腹,衝下山坡。戰馬在亂石嶙峋的山路上疾馳,幾次險些失蹄。淩泉伏低身子,耳邊風聲呼嘯,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
眼看就要接近戰場,一支流矢突然從側麵射來!淩泉本能地一偏頭,箭矢擦著臉頰飛過,帶起一道火辣辣的痛感。他顧不得擦拭血跡,繼續催馬向前。
"狄將軍!小心側翼!"淩泉聲嘶力竭地大喊。
狄青聞聲回頭,立刻發現了偷襲的鐵鷂子。他長嘯一聲,宋軍立刻變陣,堪堪擋住了這波偷襲。淩泉剛要鬆口氣,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落單的鐵鷂子正朝他衝來!
那人已經摘下了鐵麵罩,露出一張猙獰的臉,嘴角還掛著嗜血的笑容。淩泉倉促間拔劍相迎,兩馬交錯時,劍刃相擊,火花四濺。淩泉的虎口被震得發麻,佩劍差點脫手。
鐵鷂子撥馬再衝,這次他換了長矛,矛尖寒光閃閃,直取淩泉咽喉!淩泉自知不敵,正要拚死一搏,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來,正中鐵鷂子咽喉!
那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喉間的箭羽,隨即轟然墜馬。淩泉轉頭望去,隻見山坡上立著個纖細的身影——是白芷!她手持長弓,裙裾在風中飄揚,像一麵獵獵的戰旗。
"白芷?"淩泉又驚又喜,"你怎麼..."
話音未落,他看見白芷身後閃出個西夏騎兵!那人張弓搭箭,箭尖直指白芷後心!
"小心!"淩泉的喊聲撕心裂肺。
白芷聞聲轉身,卻已經來不及了!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草叢中撲出,擋在了白芷身前——是個不到十歲的孩童!箭矢貫穿了孩子的肩膀,鮮血瞬間染紅了粗布衣衫。
"不!"白芷的尖叫劃破長空。
淩泉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發瘋似的催馬衝向山坡,途中撿起那鐵鷂子掉落的長矛。白芷已經抱起了受傷的孩子,正手忙腳亂地止血。那西夏騎兵獰笑著再次搭箭,這次對準了白芷的眉心!
"去死吧!"淩泉怒吼一聲,將長矛擲出。
長矛劃破長空,卻因距離太遠,隻擦傷了騎兵的手臂。那人吃痛,箭矢射偏,擦著白芷的發髻飛過。他咒罵一聲,拔出彎刀向淩泉衝來。
淩泉手無寸鐵,眼看就要命喪刀下,突然靈機一動,從懷中掏出那個磁石銅筒。騎兵的彎刀劈頭砍下,淩泉側身閃避,同時將銅筒對準騎兵的鐵護心鏡。
"磁極反轉!"他猛地一擰機關。
"錚"的一聲脆響,騎兵的護心鏡突然被一股巨力拉扯,連人帶馬向前一栽!淩泉趁機躍起,一記肘擊砸在對方太陽穴上。騎兵悶哼一聲,栽落馬下。
"淩泉!"白芷抱著孩子跑來,臉上滿是血跡和淚水,"救救他!"
淩泉低頭看去,那孩子麵色慘白,嘴唇已經泛青。箭傷雖不致命,但箭頭上恐怕淬了毒!
"抱他上山!"淩泉當機立斷,"我行李裏有解毒藥!"
三人跌跌撞撞地爬上山坡。範仲淹見狀,立刻命親兵結陣護衛。淩泉翻出藥箱,找出白芷先前給他的解毒丸,捏碎後和水灌入孩子口中。
"會沒事的..."白芷輕聲安慰,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淩泉沒說話,隻是死死盯著孩子的臉色。漸漸地,那層可怕的青灰色褪去了,孩子的呼吸也平穩下來。
山下,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狄青的騎兵雖然勇猛,但終究寡不敵眾,漸漸落了下風。鐵鷂子開始重新集結,看樣子是要發起最後一擊。
"得幫他們..."淩泉環顧四周,突然看到範仲淹行李中的一把備用弓。
他抄起弓,又找來幾支箭,但普通的弓箭如何射得穿鐵鷂子的重甲?淩泉的目光落在山崖邊的一棵小樹上——那樹幹細而韌,正是做弩臂的好材料!
"雲兒!幫我!"淩泉拔出匕首,衝向小樹。
兄弟倆手忙腳亂地砍下樹幹,又用腰帶和弓弦綁成個簡易的踏張弩。這弩粗糙得可憐,但淩泉在弩臂上纏了層鐵片——是從死去的鐵鷂子身上扒下來的。
"沒箭..."淩雲急得直跺腳。
淩泉目光一掃,撿起地上一支斷矛,削尖了做弩箭。他將弩箭搭上,雙腳踩住弩臂,雙手拉弦,渾身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
"狄將軍!"淩泉聲嘶力竭地大喊,"趴下!"
狄青聞聲,毫不猶豫地伏在馬背上。淩泉扣動扳機,弩箭呼嘯而出,正中一名鐵鷂子統領的咽喉!那人捂著脖子,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轟然墜馬。
鐵鷂子們頓時大亂。狄青抓住戰機,率軍發起衝鋒。西夏騎兵終於崩潰,四散逃竄。
夕陽完全沉入了地平線,最後一縷餘暉映照著戰場。淩泉癱坐在地,手中的弩臂已經裂開。白芷抱著熟睡的孩子,淚痕在臉上幹涸。淩雲呆呆地望著山下橫七豎八的屍體,突然"哇"地吐了出來。
"我們贏了..."範仲淹的聲音蒼老而疲憊。
淩泉卻沒有絲毫喜悅。他望著遠處青澗寨升起的濃煙,那裏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喪生。而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
"大人,"淩泉輕聲問,"鐵鷂子為何會出現在宋境腹地?"
範仲淹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因為有人給他們開了門。"
遠處,一輪血月緩緩升起,將群山染成了暗紅色。夜風嗚咽,仿佛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